“徐家姐姐!”常冬灵一见着我就噗嗤笑了出来,我纳闷道:“什么这样好笑?”
“姐姐你也真是的,比我们还简单呢。虽说是走过场,可你这也太懒了点吧!”常冬灵指着我头上最普通的玉簪。
我这次醒悟过来,微微一笑便不解释,她们这样认为也好,其实我也认为进了这道宫门以后,我跟她们便再无交集。
像常冬灵和乔佳彩这样的女子,若是留在父母身边,定会得一桩美满姻缘,深宫,不适合她们。
而我呢?莫非我以为写过几篇宫斗就适合在深宫生存了?
“妹妹是多少号?看这队长得,估计得在这等到天黑了。”乔佳彩望着远远看不见头的车队,沮丧的说着。
“我早着呢。一千五百四十六号,你们呢?”
“我一千六百二十号。”常冬灵道。
“一千五百八十。”这是乔佳彩。
我噗嗤一声笑了:“看来我们还真是难姐难妹啊,连编号都一样的在尾巴处。”
说的她们俩也都笑起来。“这样干站着,日子可真难熬,不如想点什么新鲜的法子来玩一阵。”乔佳彩笑说。
只此一言,我便知道她在家定也是个不安分的,怕也是一样的一大家子人,数个说的上话的闺中姊妹。
我想了一想,道:“不如咱们来占花名。就咱们三人不好玩,把你们的丫头也都叫上。”
两人都拍手叫好,于是各自回身叫自己的丫头来,我也跟慧雅招手,吩咐她在包裹里取了花签出来。
常冬灵眼前一亮:“姐姐还真是周到,连这样的东西都随身带着。”
我朝她眨眨眼睛:“我惯会玩的,在家太太可头疼着了。就是不遇着你们,我也撺掇其它人来玩的。”
其实我是预备着万一就这么选进去了,留着在宫里打发时间用的。毕竟选秀是个冗长繁杂的过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完事的。
乔佳彩和常冬灵都拍手叫好,几个丫头也都是自小贴身的丫鬟,同着自家主子玩惯了的,也都不拘礼节,摩拳擦掌的上来。
慧雅掌了签筒,笑说:“这么干玩,可没意思。这里又没有酒,可得有个什么奖惩才好呢?”
我眼珠子一转,拍手道:“有了!凡被签上点名喝酒的,就罚她到一个陌生秀女前念句诗,都是跟花签相关的。”
乔佳彩和常冬灵一怔,从没听过这样的玩法,顿时新鲜无比,都叫好!
慧雅便摇了签筒,递给乔佳彩,说:“乔家小姐年岁居长,就由你最先请吧!”
乔佳彩含笑抽了一支,待看时,却见那上头画的一支好芭蕉,词曰:“秋尽犹芳,风不来时也自凉。曼妙佳人,倦掩疏帘,在座公子少年且敬一盏。”
乔佳彩丢了签,道:“这支好,在座没有公子少年,谁也不用受罚。”
于是大家都笑了,接着便轮到冬灵,她使劲摇了摇签筒,道:“我必得要抽个好的,定要徐姐姐去念诗去!”
终于拈了一支,众人都凑来看,只见那上头是一朵凤仙,词儿却很有意思:“无那儿家,昂昂骧首倚朱栏。娇艳佳人,着起舞一曲,众人共酬一杯。”
于是众人拍手叫好,嚷着要常冬灵跳舞。常冬灵掷了签,嘟着嘴:“这里一应乐器皆无,巴巴儿的,怎么起舞?”
我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车上现成的瑶琴。慧雅,快去取来,今日我就为常妹妹伴奏一回,让大家一睹常妹妹的舞姿。”
乔佳彩指着我,笑得弯腰:“我真信了你在家是个惯让人头疼的,你这是来选秀还是预备着来玩的?十八般玩意你都带齐全了?”
常冬灵恨的跺脚:“她哪里是来玩的!分明是把闺阁都要搬进紫禁城里去了!”
她说的是气话,哪知却点中我的实情。说话间慧雅笑着布上了瑶琴,我就坐在马车边缘,把琴搁在膝盖上,对着常冬灵作了请的动作。
“不知常妹妹想要何曲目?”
常冬灵想了一阵,方道:“广陵散。”
我一笑,知道她是给我出难题,广陵散早已失传,如今只得片段,我如何奏得出?
但我偏偏叫她想不到。低头抚琴,叮叮咚咚的琴音便流淌出来。常冬灵张大了嘴巴,但却由不得她耽搁,旁边的四个人都在拍着手催她快跳,就连她的丫鬟雁儿都忍不住的脸上泛红,虽没跟着咱们起哄,却掩不住眼里的期待。
常冬灵一跺脚,只有跟着音乐慢慢舞蹈起来。苏州女子长于歌舞,加上她本来也生得柔媚婉转,杨柳细腰,舞动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
我们这里这么一折腾,很快招来了一大片看热闹的,都是无聊至极的秀女们。有人忙着跟旁观的乔佳彩、慧雅她们打听这里是在做什么;有些人在指指点点,零星听到一些说“这弹的是《广陵散》?可不是失传了么?她哪里来的曲谱?”
有人也在指点着常冬灵的舞蹈,说“跳得倒罢了,倒是生的好玲珑身段。”
我见人越聚越多,招了风头不是好事。连忙提前收了音乐,常冬灵也早不想跳了,趁势就完结。
我收了琴,慧雅她们都赶着为冬灵鼓掌,夸她跳的好。佳彩道:“这一出伴奏的更出彩。我们都掣了,书瑶,可该着你了!”
常冬灵恨恨的道:“保佑她也掣一支好签,跳上七天八夜的!我才阿弥陀佛呢!”
慧雅忙替我摇了签筒,我凝神挑了一支,看时,见是一朵紫薇,便笑说:“这花也罢了!”又看签文:
“独占芳菲,不将颜色托春风。既是独占,不须贺客,自饮三杯。”
我尚在回味这签文中的意思,常冬灵早拍手笑起来:“好!好!这才现世报呢!紫薇花自饮三杯!罚诗三首,还得都跟紫薇有关的哦!”
慧雅忙帮着我:“诗是自然罚的,可是三首都是紫薇花也太没趣儿,不如帮芭蕉、凤仙一人一首!”
常冬灵不依,非得要紫薇,说酒令不严,可就没意思了。
旁观的那些秀女看着我们掣签掣的热闹,也有心痒想玩的,便有人插嘴:“本该按着令行的!紫薇要是不能,也可以人群中点名啊,点到的愿帮,就参与了一起玩,不是大妙!”
我们也都抚掌称妙。于是我想了一阵,紫薇的词不是没有,但方才那人既然出这个主意,很显然就是想和我们一起玩,不如给她这个机会,做个顺水人情吧。
于是我就笑着点了她:“紫薇才拙,请这位姐姐代劳吧?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那位秀女一见点了她,喜上眉梢,笑着道:“我叫舒敏,福建人。”略一沉吟,忽道:“有了!你们听好了: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
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
人群中爆出一阵叫好声。我却一阵恍惚,总觉得她这诗比起来签文,似乎更明朗了一些,像是给了我一点明悟,却也说不上是什么。
便听她问道:“诸花神以为如何?可过关了吗?这位紫薇姐姐可还没请教闺名呢!”
我连忙回过神来,道:“我叫徐书瑶,金陵人氏,幸会!幸会!”
乔佳彩和常冬灵也都赞舒敏的诗好,我便又点名,扫了一眼人群,里面跃跃欲试的甚多,若点了谁不点谁只怕又不好。舒敏是提议人,点了她,其余人也无可厚非,此刻若选谁撇谁,只怕就要生出不平来。
于是我佯作思考状,忽然拍掌道:“得了舒姐姐的提点,这次我却有了!”
“明丽碧天霞,丰茸紫绶花。香闻荀令宅,艳入孝王家。
几岁自荣乐,高情方叹嗟。有人移上苑,犹足占年华。”
“妙哉!大善!”吟哦方绝,就听见舒敏的赞叹:“徐姐姐作的好端庄气魄,这诗的意境甚好,主姐姐青云直上的了!”
听她这一语评断,我便知她也是此道高手,与我大约不相上下。
佳彩和冬灵也贺了声彩,几个丫头这上头不懂,只有慧雅道:“什么意境不意境的我们这些丫鬟却听不懂,只不过听着极上口极舒心,想必定是好的了!”
“慧雅!哪有你这样自夸自家的?看给几位姐妹笑话。”我笑着阻她,否则她真要把我捧上天了。
佳彩道:“得了这一首,可再不能放过你了!可见你不是不能,先前竟让你逃了一首,这次断不许了!只许你自己作来,不许再请人代劳。”
我看了一眼佳彩,眼神中含着赞,她必定也是与我一样看明了周遭的情势,特意提醒于我。
好聪明的一个女孩!
我故作悲哀状,倒向一旁的舒敏:“舒姐姐,你这可见识她们了吧?这穷凶极恶的,非要把我逼得江郎才尽才罢的了!”
舒敏一笑,捏了我一把:“有这功夫贫嘴,好词早上来了!你就装吧,别说她们,只我都不信!”
我直了身子,想了一阵,方又吟道:
“深红浅紫碎罗装,竹树阴中独自芳。
已伴白莲羞远供,款陪□□荐陶觞。”
这一语念毕,自我感觉甚好,却没收获叫好声。原来是招来了内务府的管事公公,沉着脸吆喝:“这是在作什么?赶庙会吗!还不都散了!真没个规矩!”
于是围观的人哄的都忙忙的散去了,秀女们各自钻回自己的马车,我们几个头偷偷咂舌,也只好各自道别回自己的马车。
临去时,我握了握舒敏的手:“舒姐姐,你刚来我们又散了,没玩成。真对不住。下次咱们再找机会玩吧。”
舒敏含笑点头,带着她的丫鬟走了。
此刻夕阳西沉,长长的车队缓缓的向前推进着,隐约的我终于看见了那一道朱红色的巍峨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