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二百三十四年、皇帝驾崩,举国哀悼。同年、新皇登基。
当年太子登基时,秦睿已然跟随旭王到了深州,做了他帐下谋士。时间已过了三年,三年来旭王平定克东叛乱,扫平南坞倭寇进犯。而如今,天下大势所趋,旭王总算将帐下所有将军谋士全部召集了起来。
却说这夜灯火辉煌,丫鬟小厮鱼涌而出,觥筹交错。百里香在大殿散发清幽香气。小厮们摆好瓜果佳酿,大殿四角点起来蜡烛灯笼,将士们早早到了场,个个一脸笑意。大殿上摆了三十来副桌椅,里头具是旭王心腹。
穆子然以为自己来的算早,却发现人竟几乎来齐了。他穿着深灰色布衣,人虽年轻,却天生一副吊儿郎当的气质。依着排好的位子坐下,左右四处看了看,发现竟没几个相识的人。
“小兄弟哪里人?竟是从未见过?”左手侧的男子转过身问道,他一身深蓝便衣,长的五大三粗,一双眼睛大如牛眼,穆子然被他大如洪钟的声量吓了一跳,而后拱手道,“在下乃是深州本地人士,得蒙旭王殿下青眼赏识,做了个小小的医官。”
那大汉笑道:“医官?小小年纪,你倒是前途无量!我们这些武人,总是头拴在裤腰带上!有人却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占尽好处。”
穆子然汗颜,唯唯诺诺不敢说话,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十分紧张。
大汉见他样子可怜,便解释道:“这话不是说你,却说的是那秦家郎,目中无人,骄慢自大。十分可气。偏旭王殿下偏爱,这殿里许多人,不忿他许久了。”
这人话刚落音,就听见外头有太监的声音刺耳高亢:“旭王殿下到——”
穆子然抬头,伸长了脖子去看来人,先只看见紫色衣摆,人还没到,贵气却逼人。再看见上绣着三爪金龙,来人眉目锐利,一身紫服显尽身份。大殿众人屏住呼吸,无不赞叹自己的主子乃天之娇宠,得天独厚。
只是——穆子然注意到在旭王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穿着深蓝色朝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也无甚笑意。走在旭王身后却并未被旭王掩去锋芒,他眉目不及旭王锐利。却十分清明。步伐沉稳,一派大将之风。
穆子然小心翼翼的轻声问身旁的人:“旭王殿□后的,是哪位大人?何方神圣?”
先前的大汉便也小声回道:“就是那秦家郎,跟着旭王一同到的深州。却是不近人情,冷酷无情的之辈,无人敢去招惹他。听闻还是个断袖,府上圈养了两名男宠。”
周围的人都皆不曾出声,旭王走到主位上,而备受注目的秦睿则是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右手边。他的对面乃是龙将沈沉,两人目光相触,便点头示意,随后就不再看向对方。
“尔等乃吾之心腹,吾心中之良才。吾有如今,亦有你们的功劳。”旭王站在主位前,他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眉目间全然是男子汉的坚决果断,他的话铿锵有力,震慑全场,“如今,天下局势不稳,皇帝受奸人蒙蔽,我大成万里河山岌岌可危!吾问尔等,可愿跟随本王,清君侧!还天下太平!”
于是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又齐齐下跪,干净利落,大殿里都能听见膝盖触地时的闷响:“愿跟随旭王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旭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旭王看来十分满意,而后说:“今日是犒劳大家近日辛劳,不必拘谨,便是吃喝尽兴才是。”说完,旭王看向跪在原地的秦睿,见秦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面目忽的有些扭曲。他命众人坐下,才吩咐道:“子辛,坐到本王身边来,本王有事与你说。”
于是众人的视线全都到了秦睿身上去,若是人的眼神能比作刀子,秦睿早就被凌迟了。
秦睿的位子果然被移到了旭王旁边,他面无表情。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也不在意众人的眼光,他坐在旭王身侧,高高在上,与旭王正是相得益彰。穆子然在底下看着,小声说:“倒是气质与众不同。”
“你可别看错了,这人最是心狠手辣。当年皇帝下令抄了秦家。这位秦少爷,全不顾自己生身父母,跟着旭王殿下到了深州,享福来了。这许多年也未有什么建树,倒是旭王殿下偏爱他。不知他是使了什么。”大汉口中十分不屑,但是目光中多有艳羡,对秦睿受到了的恩宠十分眼红。
旭王板着脸说:“你何必这般作态,便是心中依旧放不下,也不该这样,你置本王脸面于何地?!”
秦睿轻笑道:“这话怎么说?臣是最尊敬殿下,这么多年。臣可有一句抱怨?攻打克东六寨,臣也算尽心尽力了。为了殿下,赴汤蹈火,臣也说到做到了。”
“本王知道你心里计较。可若非本王四处寻找。你也难逃……”旭王喝下一口酒,他心里抑郁,想着这几年秦睿再未给过他好脸。但做事却干净利落,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一口气憋在心头,怎么也上不来。
当年官兵一窝蜂的冲向秦府,秦老爷为了保护夫人与儿子逃离,身中数刀。闭眼前依旧不忘嘱咐秦睿保全自己。而秦夫人,更是一反往日温和懦弱,在下地道之时,一掌将秦睿推了下去,反手将地道之门封锁。
乔逸当时被关了禁闭,原一品与小厮丹儿也被掳走,不知生死。当时的秦睿混在难民堆里,日日夜夜备受折磨。短短一个月,当被旭王找到时。人已将至疯癫。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而后性格大变,冷酷无情,说话做事说一不二。
乔逸遣人送来书信,秦睿看也不看,直接扔到了火堆里,回信一封,上书着:前事尽迁,与君诀别。
明明是最为和气的人,却突然变得六亲不认,不与任何人亲近。就连往日关系较好的沈沉,也很少能与他搭上话。秦睿每日在府里查看卷宗,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做身体。府里的下人出声提醒,竟是被施了杖刑。于是秦睿的名头变大了,人人都知道他冷酷无情。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穆子然十分好奇,他叹道:“倒是长的一表人才。”
“可不是,还在京城的那丞相公子,可是惦记着他好几年了,听说为了他,还绝过食。怎知这位秦少爷,那可是冷酷,只派个人送去口信,说恩断义绝,此生不见这样的话。”旁边另一个武官嘲讽道,“可真真心狠。”
秦睿坐在上头,看着底下歌舞升平,看着众人一脸满足笑意。他就止不住在心底冷笑。这一些的和平温暖都是表象,底下蕴藏着的是阴狠的毒蛇和龌蹉的人心。旭王救了他的命,他便留下来给旭王卖命。他的命是白来的,捡的。他该和自己的父母奶兄一起死在那场祸害里。
只是救命之恩,他当拿命来报。于是做了旭王手下的谋士,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安排的政务要把自己压垮。他等着,等哪一天熬不过去了,就去下头见自己的家人。也不知原一品是否也在下头等着自己。
想到原一品,秦睿也早没了痛不欲生的感觉。这些年愧疚和悲痛几乎把他压垮了。于是他摒弃了情感,没日没夜的想着他们。痛的久了,也就不痛了。
“皇兄近日来了圣旨,让本王速速回京。”旭王一声冷笑,“我怎会如他所愿,去京城受人挟持。我与十四弟早先就商量好了,如今高举清君侧大旗,民心所向,自然所向披靡!”
说完,他一脸真诚的看着秦睿:“你却是我的左膀右臂,若是没有你,克东与南坞,非是那么好拿下的。”
秦睿笑道:“殿下谬赞了,某不过空有几分小聪明,天下这样多的英雄豪杰,某可上不得大台面。”
这一切在几年前,从不在秦睿的设想里。他当时以为自己会辅佐十三皇子登基,会孝敬父母。会善待原一品与乔逸,真心相对。可是,一切都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皇帝下令秦家上下杀无赦,太子依旧是登了基。成旭做了旭王,被放在动荡不安的深州。秦睿以前入浮萍,如今却终于扎根,隐约要变成一颗参天大树。
他总算明白,要治理天下。不能空有一副古道热肠,天下,还需铁腕手段。需恩威并施。
若是当年他懂得这些道理,若是当年他能决绝果断。也不至于招来灭门之灾!他如今让自己的叔婶全部到深州安了家。他是一生不会娶妻生子,只有庇护族人,过继一个孩子。完成父亲的心愿。让自家这一脉不绝。
沈沉遥遥的向秦睿凌空敬了一杯酒,他张了张嘴,心里有无数的话,却只能无声的说:“我敬你,得偿所愿。”
秦睿勾唇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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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感动~俺会更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