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拂袖置之不理。
明玥咬牙怒喝:“秦徵,你不用求他!”自己的父亲最是了解,她从骨子里透出的倔愤显露无遗,眼神里的锋锐带着放纵的艳丽,“父皇,您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她挨了板子疼得呲牙咧嘴,却不肯在口头上妥协半分。
“朕此生,还未有后悔之事!”天子喝道,“重重地打!”
粗重的板子敲砸在后背上发出闷响,带着小公主刺痛一样的抽气声。
“明玥!”秦徵彻底慌了神,心知此刻再求九五之尊也于事无补,他爬起身上前一把抱住小公主的腰身想要替她挡住身后的重击,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如此无能为力,在圣上面前,在妻子面前却连半分男人的气概和担当都无法实现。
“陛下……”秦徵眼眶泛红,这才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他苦苦哀求道,“微臣知错了、错在不该轻信旁人、不该混淆是非,不该欺君论罪,更不该——更不该误导公主……”令您的女儿与您为敌相抗,“微臣有错,您饶了公主吧!”
在帝王的面前,子女就和百姓没有任何的差别,这世上,天,只有一个。
明玥是因为秦徵才站在这里忤逆圣上,在九五之尊的眼底,这已是大罪。
小公主闻言狠狠瞪了自己丈夫一眼,眼底已有不堪的血丝浮现:“你……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个、那个从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才是做了无数错事的人!”她声嘶力竭几乎是用着最后那点儿力气从嗓子里嚎叫而出。
女儿的倔强,秦徵的求饶,反而叫天子怒火中烧:“打!这么想做同命鸳鸯,就一起打!”
棍棒无情加身,汪公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什么也不敢看。
吓软腿脚的碧贞胸口起伏不定,喘着粗气就朝九五之尊爬去:“陛下、陛下,不能这么打啊,公主向来身子娇弱……”这一连七八个大板子下去,明玥已经额头冒汗脸色苍白。
可碧贞还没有爬到天子的脚边,明黄*龙袍一卷,碧贞“啊”的惨叫出声,身子已遭男人踹了出去。
“什么狗奴才也敢上来求情?!”
九龙至尊正在气头上,这焰火无人能平,碧贞一个小小的奴婢如何有资格,小丫鬟双眼通红,脑袋磕在一旁的刑具上撞了个窟窿不断的淌血,可她似感觉不到疼痛般伸手抹了一把脸,血泪模糊,丫鬟扭过头去看到的是秦大人半个身子护在明玥身上,大多的板子狠狠砸在他同样受了重创的后脊,而小公主早已支撑不住这痛楚和虚弱,晕厥过去。
碧贞大惊,或者说,她真真是吓了个半死:“陛下……您、您就算不顾及公主,也要顾着您的外孙儿呀!”她的脑袋磕在地上,咚的,就没敢抬起来。
突如其来的静谧令人窒息。
“什么?!”天子情绪正盛,他没听清楚也不想明白。
“公主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她受不得这板子啊!”碧贞的嗓音里全是哭腔,眼泪哗啦啦的混着额头的血迹斑斑流下,颤颤巍巍,又惊又惧。
天子呆愣当场似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他缓缓看向同样惊诧的秦徵,很显然,那男人也并不知情,神色仓皇的秦大学士更加惶恐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秦徵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双眼通红怒瞪,一把抓起了碧贞的臂弯,疼得那小奴婢齿牙咧嘴,“你为什么……不早说!”
“公主……公主也是才知晓几天,她、她不让奴婢告诉任何人……”碧贞哇哇大哭尽已崩溃。
秦徵一把甩开她,也不顾天子的想法和旨意连忙松开了明玥的枷锁,小公主气息微弱不省人事,男人方寸大乱,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大学士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只是手足无措的抱着妻子不断询声。
天子这才回过了神来,脑中仿佛遭着一记重创:“太医——快叫太医!”
整个慎刑司乱成了一片,接下来,便是愁云惨淡长乐宫。
这是明玥公主出嫁前的行宫,昏黄旧烛光晕朦胧,自打午后慎刑司出了事,得知小公主受伤晕厥,后宫来了不少女眷探望,直待月色起蒙才渐渐安静下来。
当然,胡良泰马不停蹄的被宣来长乐宫来时着实吓了一跳,他在途中听说了闹事,心想着这明玥公主才刚诊出孕情没几日,当时还一脸惊喜悄悄叮嘱自个儿千万别声张,怎么突然——得,他匆匆忙忙赶来便看到那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小公主躺在床榻上,作为一个救死扶伤大夫的责任和使命感,忍不住吊起了声惊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喏,挨了十多个大板子。
一旁的碧贞唯唯诺诺不敢隐瞒。
“这是闹着玩儿的吗!”怀孕的人还打板子?!胡良泰当场就起了脾性怒喝,可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世上谁还敢打公主殿下的板子,只此一人——
再瞧,那一旁的帝王神色沉郁正死死盯着自己,胡良泰咕咚吞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言,来龙去脉,那是一个眼神就清楚了。
定是小公主大闹了慎刑司,惹的龙颜大怒,如今两败俱伤。
九五之尊一言不发看着太医诊断、出药、叮嘱,他的目光缓缓挪到自己那骄矜的女儿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瞬这张苍白熟睡的脸出现在多年的梦中,那时候的小明玥会撒娇、会嗔怪、会仗着自己的父亲是个帝王而为所欲为,如今——她嫁为人妇,不,她已为人母,光阴转瞬即逝,只是这执拗的性子似乎变本加厉,天子心里不知泛上的是否有一分旧年的酸楚,孩子已经会仗着用自己的把柄来向长辈发难,明明怀着身孕却一点儿也不自爱自珍非要惹他动怒——父皇,您一定会后悔的!
天子眯了眯眼,将那些泛滥的心疼统统收回眼底。
“好好照顾她。”男人终究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简单交代便出了长乐宫。
秦徵寸步不离,胡良泰已经为他的伤上了新药,绷带轻轻缠过年轻学士硬净如玉的后背,老太医看着天子远去的身影,也不由感慨:“秦大人,公主和孩子都是福大命大的人,这一次是保住了,可她是个小祖宗,改一天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来,”胡太医实话实说,明玥以前在内苑没人招惹的起,她是花落谁家谁家耀,可也是一种“遭罪”,“您是她的丈夫,多护着、多担待。”
胡太医诚恳极了,这对夫妻叫人感慨良多,明玥打小喜欢秦徵却得不到他半分青睐,虽然结为了夫妻可有眼睛的人都清楚,秦徵的心里对这天之骄女一直保有着敬意和距离,他不像夫妻,倒像极了君臣。
这是对于小公主的不公平。
秦徵若有所思,沉声应承将老太医送出了长乐宫。
烛火晃了一阵,明玥依旧昏昏沉沉,偶尔眼界微微颤抖似要醒来却一只没有睁开眼。
秦徵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旁,似个木头,等过一刻又一刻,目光缓缓流连在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她本就是个娇气的丫头,秦徵对明玥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偶尔出入深宫的照面,张扬跋扈衬着朱玉华贵的衣衫,转而,这个骄傲的丫头在尚宫局哭成了泪人,似一眨眼,变成了自己的妻子。
秦徵伸手轻轻触上她的脸颊,难怪近月来她总是体乏犯困,连身体都似都微微丰腴起来,他却从未追究关心,是自己这个丈夫当的太差劲了,明玥纯粹是因为他闯了慎刑司才糟了这般罪。
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资格去怪责她。
男人的眼眶发红发烫,手伸进被褥握紧了小公主的十指,那指尖微微有所触动,明玥好像能感受到秦徵压抑的那份苦楚和动容,眼睫颤了颤,幽幽转醒。
她感觉的到背后依旧火辣辣的,眼帘里映入的是丈夫紧张关切的脸庞,似是许久没有见到秦徵对自己流露这般情绪,她有些受宠若惊,尤其是男人那快要掉眼泪的模样:“你……是因为感动,还是心疼呢……”
她气息不稳,一句话也要费好多的力气。
秦徵连忙按住她的唇:“不许这么胡闹了!”
“我不想胡闹……”明玥轻咽口气,“我只是太心急了……所以在慎刑司闯了大祸……是不是?”小公主低垂眉眼,眼睫上挂着晶莹水渍,楚楚可怜。
男人伸手托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颊:“为什么不说?”
明玥当然知道他在“质问”什么,公主怀孕是多大的事,别说秦家那就是整个皇家也该普天同庆,可这丫头什么都捂在怀里。
“我也是……这几日才知晓,今儿个去宫里绛紫阁便是拜访淑嫔想请教请教……”淑嫔怀了龙胎八个月,明玥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直接去向个孕妇询问相关事宜。
“我是问你,为何不告诉我。”秦徵打断了她的话,男人在意的是,身为丈夫,为何不能第一时间得知自己妻子怀孕的事,明玥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