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正在太和宫批阅奏章,见谢清华来了,慈爱的一笑:“清华怎么来了?”
谢清华温顺的行礼,面色焦急的道:“父皇,儿臣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来找父皇。”
薛靖看她认真的样子,也自认真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谢清华道:“儿臣在家时有个手帕交,如今失踪了。”她说着委屈的看了一眼薛靖,复又垂下了头。
若真是人丢了,自然是报官抓人就是,何必来这里说,薛靖明白谢清华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媳妇,他待她很亲厚。
皇帝温声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必害怕,父皇会为你做主的。”
谢清华感激的看了一眼薛靖,鼓足了勇气说道:“儿臣的这个手帕交,自幼就受父母的宠爱,后来同我族中以为堂兄定了亲,本是集两姓之好,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
她看了一眼薛靖,继续道:“如今她,她不见了。”
薛靖皱眉:“你且说说,怎么个不见法。”
谢清华为难的揉揉眼睛:“听说是去了周大将军府上。”
薛靖眉头一跳,不悦道:“胡说,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出得了家门去了大将军的府上?”
谢清华恳切道:“千真万确,只不知是由何人指使,这一个千金大小姐,不顾风言风语,夜奔去了大将军府上了。”
薛靖厉声道:“绝无可能,周家的男人都受了重伤,她怎么会私奔去了周家。”
说谁家都可以,周家可是没有男人能引诱少女了。薛靖再是偏心儿媳,也觉得这话不靠谱。
谢清华委屈的低头不作声。
薛靖又问:“你那手帕交是谁人家的女儿,朕派人去全城搜查,万不可滋扰周家。”
谢清华了半天,就是不肯说,她不干脆说,薛靖更疑心,逼着谢清华说。
最后谢清华干干脆脆行了个大礼:“父皇,这位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母妃娘家堂兄刑部尚书的小女儿,如今被人拐带了。请父皇……”
她状似心痛的低头,“母妃不敢求父皇,毕竟大将军家不好查,但是步大人最宠爱这个小女儿,如今不明不白私奔……”
“什么,这是步纲家的人?”薛靖脸色一变,“步妃怎么……”
谢清华委屈道:“步纲大人震怒,要到周家找人,母妃不肯,日夜忧烦……”
话说道这地步,薛靖也明白了,疲惫的摆摆手让谢清华退下了。
周嘉和周苍舒两个主子不会引诱少女,可是周家还有那么多的门客和家仆……
也不是就能保证得了的,薛靖想。他已经觉得医生愧对步妃很多,这个温柔的女人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却不能封后,他见了她受了太多委屈了。
薛靖想,就这一次,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步妃受委屈了。
此时忙于备嫁的周宜并不知道,一场阴谋正向着她走来。
她晕头转向的继续准备出嫁,虽说太子大婚又礼部管着,但是周宜自己也跑不了的忙,周家那么多的宾客,那么多的朋友,家里头宴席都不知道要摆多久。
尤其是将军们知道周宜大婚的消息,好些人都要从各地来到京城喝喜酒,大概是因为想着周嘉昏迷不醒,来京城给周宜壮胆子。
好些跟着周嘉打天下,辅佐皇帝的将军,都不觉得周宜嫁入皇家是多么好的事情,他们骨子里还是不喜欢当今的皇帝薛靖。
一路征战过来,最难的时候就是当年周嘉和先皇带着他们打天下,最难最凶险的时刻都是先皇带领的。
谁知道先皇突然就死了!
薛靖这个文弱的小娃娃凭什么得了兄长打下的天下?
他们因为各种事情外放,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敬重周嘉,怀念先皇。
但是不太把皇帝薛靖放在眼里。
周宜还要想办法让这些人能够好好的相处,不能到了京城出了什么意外。
这小小的事情,哪里是一个焦头烂额可以形容的?
周嘉的旧部有好些外派的武将,趁着这个机会,回来了七八个,还有周家往前几辈的姻亲和不在官场上的朋友也都聚集了来。
往日门可罗雀的大将军府,如今宾客盈门,好不荣耀热闹。
周宜脸上难得有了些放松的笑容,父亲的部下,如今能从外地赶来参加她的婚礼的,都是真心待她好的,想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撑腰,明眼人都知道,二皇子已经大婚,却迟迟不出宫,这就是要抢太子的风头。
周宜这无依无靠的女孩儿,嫁到皇家,没有人撑腰也是为难。
看着那些热情而暴躁的叔伯,周宜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勇气,将来的一切,她都能够去面对。
这京城,虽然充满着恶意,但这世界上,毕竟有人真的关心她,何况她还有朋友。
“你在我这里瞎混了好几天了,心里也该好受了,你该回宫了。”周宜笑容满面的推薛皓回去。
这人三更半夜出来,一定是又在宫里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但是再不开心,路总归是要走下去不是吗。
这么躲能躲得了几时?
薛皓穿的像个小侠客,面上升起来淡淡羞涩的红晕,闷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脑门,苦笑道:“你好像总能猜到我的心思。”
周宜和煦的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薛皓双手抱在胸前,往周宜庭院里那棵大榕树下一靠:“我听见父皇和太妃说我的身世。”
周宜脸色一苦,却不敢作声的望着薛皓,她其实真有点害怕薛皓的身世。这人长得跟皇帝舅舅一点都不像,容貌不像,性格也不像,这太吓人了,再加上太妃无端的对他的厌恶。
真是,不得不叫人乱想。
薛皓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他有些苦闷的道:“好些人都说,我当初离宫去修行是因为父皇克长男……”
周宜轻笑道:“胡扯,薛子佩还说你是因为同陛下动手打伤了他呢。”
薛皓被这话逗笑了,他道:“弄伤父皇是因为父皇下棋总是耍赖,他那日同我下棋,眼看要输了不肯承认,就放了怀里抱着的一只猫,把棋盘给弄乱了,想算做平局。”
周宜:“……”
薛皓望了一眼天空,淡淡的一笑,远方天色苍茫干净,隆冬时节的天地,总比别的时候看起来要干净萧索一些。
他无限怀恋的说:“我那时候胆大包天,又独得父皇的宠爱,气急之下就把猫给摔了,父皇情急之下抓猫碰到了头,流了很多的血。”
周宜神色复杂的看着薛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赶走的?”
薛皓茫然的摇头,脑袋似乎一点都不清楚,他喃喃道:“父皇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有责怪我,他怕人说我不孝,还隐瞒了我伤他的事情,不准宫里的人说出去。可是后来走漏了风声,太妃娘娘很生气。”
薛皓面露疑惑惊慌的看着周宜:“后来我中毒了,是太妃下的。”
他在回忆七年前的往事,那些被刻意隐瞒,不愿回想的事情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他觉得冷。
“为什么!”
周宜就是天大的脑洞也想不出来这个,她像个木头一样瞪着薛皓,哑口无言。
薛皓整个人都是晕晕的,漂亮的脑袋上仿佛蒙上了什么东西,事情虽然过去了七年,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太妃给自己下毒,父皇震怒,但是奈何那是亲生母亲,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后来他怕自己在宫里会受到伤害,便找了个克长男的由头把自己送出宫。
“太妃大概是觉得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会对他不利吧。”薛皓叹了口气,手握成拳狠狠砸进了榕树根上,“我那日听见他们说起我的身世,太妃说我母后生前就喜欢伯父,说我可能不是父皇的儿子。”
薛皓从来情绪稳定,很少见到他这样,他似乎从来不生气,不忧伤,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是合乎道德和礼仪。
周宜心里乱乱的,伸出手去拍拍薛皓的肩膀:“或许是太妃想多了。”
薛皓道:“我听见父皇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太妃太笃定了。周宜,我很害怕。”
周宜道:“你是谁?同你的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吗?你就是你,顶天立地的薛皓。”
一个顶天立地,似乎将薛皓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他待要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来鼓励一下自己,也鼓励一下周宜。好让自己回宫去面对父皇。
话却未及说。
前院的应门童慌慌张张跑进来,后面还有几个面色苍白的家仆。
“郡主,不好了,刑部的步纲大人带着人来咱们家抓人来了。”应门童颤抖着说。
周宜大怒:“谁给他的胆子来我的门上放肆,让他滚。”
应门童道:“他带着兵马来的,手上还有陛下的圣旨!”
周宜的心颤抖的发疼起来,她脸色苍白的就要往外走,薛皓一把拉住她:“你如今是待嫁的女儿,这场合不适合出去,你不是有兄长么,让他出去交涉便好,左右搜查人犯,找不出来也就随他去了,何必争这一时的义气?”
周宜狠狠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什么,我兄长久病,缠绵病榻,他哪里还能出去同人周旋,他的身体经不起生气,还有,你那日追来的那个姑娘,若真是藏在我府上,哥哥就完了,他虽然是久病,但是若真有女子私奔来了,他的声名就毁了。”
本朝律法,诱拐他人妻女私奔,流放千里,杖责五十。
就是说,女子同人私奔,不论缘由,倒霉的都是男子,最后女子只要发回她本家,任由本家处置,官府是不管的!
“你这个太子不在东宫呆着,跑到这里,还不躲起来!”周宜推了一把薛皓,着急的命令周家的下人带太子下去躲着。
薛皓灿然一笑,得意道:“怕什么,这京城里见到我的人也不多,我换上你家仆人的衣服,同你一起出去。”
周家门口已经闹翻了天,气急败坏的步纲大人怒不可泄的指责周家人诱拐了他的女儿。
“你这黑心的东西,周家的男人为大炎的天下,非死即伤,如今上哪里能诱拐你的女儿去。”定南将军黄公义拔出来宝刀,火冒三丈的立在周家的门口,步纲只要上前一步,他就能挥刀砍人。
太史定同周嘉同岁,脾气暴躁的很。
步纲带着刑部的差役,还有从巡防营那儿带来的兵马,本来是不怕黄公义的,但是这黄公义之后又有好几个将军拔剑。
“你这祸国殃民的昏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将军的府上也是你一个小小刑部尚书能搜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黄公义大怒继续骂道。
他虽然官做的不大,却是很早就跟着先皇的,他又年长,向来顾怜晚辈,在一同打天下的人里很有些分量,就是当今陛下,当年也要称呼他一声黄。
步纲也大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能诱拐人家的女儿,你这乱臣贼子,竟敢阻拦本官捉拿人犯。”
“家父昏迷不醒,哪里能去诱拐你的女儿。”周宜带着人方方走了出来,冷眼瞧着步纲。她穿一身大红色罗裙,头戴金步摇,稳稳立在那里,不怒自威。
步纲见了周宜这坦坦荡荡的小女孩儿,还真有些心虚,但是随即又正色盯着周宜道:“郡主,本官也不是蓄意要污蔑大将军,乃是逼不得已,我的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家,她少不更事,被奸人蒙骗了,躲在大将军的府上,也不是说就是周家的主子,怕是奴才也不一定呢。”
周宜冷冷一笑:“你的女儿既已不知羞耻私奔,你还找什么,下贱的东西,死在外头就好,何必闹的满城风雨呢。”
步纲勃然变色,随即又义正言辞道:“话虽如此,但是她好歹已经许配了人家了,是生是死,得要谢家人说了算,我步家也是清正人家,出了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抓出来交给她夫家打骂的。”
说的真是有道理,许配了人的女子就是夫家未来的财产,这东西虽然丢人现眼了,但是好歹也要找出来送过去,陪些钱帛,人怎么死还是要夫家说了算的,否则就是失信于人。
可是周宜冷笑一下:“清正人家,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歌姬出声的人家也算是清正人家。”
步氏原来也是耕读传家的人家,后来一代不如一代,渐渐就有些子弟沦落到平康纺讨生活,唱曲做歌姬,弹琴吹唢呐做乐师。
步纲早年就入仕奈何出生不是名门,往上爬起来很艰难,后来攀上了步妃娘娘,修改了家谱成了步妃娘娘的堂兄,可是步妃是靠唱曲起家的。
此事天下人皆知。
“郡主不要含血喷人,步妃娘娘如今已经是皇妃,岂容你这样诋毁。”步纲大吼道,身后的差役和兵马都气势汹汹上前一步。
他这一吼,周家的家将兵丁和前来贺喜的将军们更是大怒,也都上前一步,剑拔弩张起来。
周宜冷冷扫了一眼步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陛下那里得到的明旨,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丢了个女儿竟然带着人杀到大将军,本朝加封的太傅府上来搜查,谁给他的胆子?
“卫国郡主,本官可是有陛下的明旨的,你若是不让开,那就是抗旨不尊。”步纲身侧一红色甲衣的年轻人说道。
周宜瞥了过去,竟发现这是遗方宣,长乐公主的驸马,陛前的侍卫。
他竟然也来了,穿着统一的甲衣,还带着头盔,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驸马不在宫中保护陛下,跑来这里做什么!”周宜冷冷道。
满场子的朝廷重臣,哪有一个小小侍卫说话的份,就算是驸马,也没有这么失礼的。
“下官只是说句公道话,还望郡主不要做了抗旨的事情来。”遗方宣面上带着三分的微笑,眉眼可嫌地说。
一旁的步纲还晃了晃手中的圣旨。
周宜怒不可泄,放他进去,自此周家就算是让人骑在了头上,为一个私奔的女子,就下旨查抄太傅的府邸,成何体统。
可是不放,明旨在那里晃着,稍有迟疑就是抗旨。
“去你的圣旨,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道圣旨就敢来搜查!”黄公义将军冲在了最前,气的扬起,怒目瞪着面前的甲兵。
这天下都是周嘉打下来的,如今在他女儿大婚的时日竟然让人查抄他的家,这糊涂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