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认了罪名,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李桐气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上许多,只还是瘦,也不知她是天生这样还是看守所的饭菜不好。
苏曾到时,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打官司有周期,案件侦察到现在,嫌疑人主动认罪,总是好办一些,只苏曾这里想了很多切入点,希望法官能对李桐降低刑法。
李桐自己道,她开车撞郑浩的原因很简答,她与郑浩结婚四年,郑浩从来不把她当作结发夫妻温柔对待,脾气来了,总要对她拳打脚踢,然,皮肉伤痛却也远不比精神折磨难熬。
她不能离婚,一是郑浩握着她家的经济命脉,家中几位亲戚都在郑家的生意上谋了活计,离了婚,这些就全断了。再者,郑浩将她视做自己已征服的玩物,没玩够之前,他也不会放她走。若不是后来遇到宋维康,李桐也许就撑不下去了。
现在她与郑浩离婚,郑浩做事狠绝,立刻将她一家经济命脉断个彻底,又对她百般羞辱。李桐受尽折磨,原以为网络压力能带来一线生机,可那些希望却也只是昙花一现,时间久了,媒体宣传的新鲜期过了,人们很快就忘了她是谁,她曾受过什么样的伤害。李桐求助无门,心有不甘,才在郑浩从公司回家所经过的少人路段等候,待他经过,开车撞过去!
当然,蓄谋一事,苏曾并未让李桐同警察讲。
李桐道:“我想,他死了就好了,我也解脱了……车开过去,我也死了最好……”
可是她没死。
苏曾心知,如无意外,郑浩父母必会施压法院起诉李桐谋杀,所以李桐主动承认蓄谋撞人自然是不行的,最多,承认她确实心怀恨意,想要报复,再者便要在法庭上述说李桐的不幸遭遇,博取法官的同情心。
苏曾苦恼,这真是她最不惯用的手段。
以往在法庭上,她向来先捉对方劣势,攻击凶猛。法不外人情,但她却不认为人情能决断法律。而今要以己方为切入点,打一场以感情为筹码的官司,苏曾头疼不已。
可头疼归头疼,官司要打的,而且,要赢!
她对李桐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过几天警察大概就会再带你去现场确认,到时你记得我同你讲过的话,不要说多。”
李桐一顿,默然颔首。
苏曾又道:“李桐,郑浩可能会醒不过来了。”
李桐脸色猛地刷白,抬头看她:“苏律师,什么叫……醒不过来了?”
苏曾道:“就是,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李桐瞳仁微缩,逐渐放空,两只肩膀也慢慢矮下去。
苏曾知她需要消化一下,这样的女人,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她身上的枷锁有很多,父母兄弟,亲友,男人,和道德。她胆小怯懦,会挣扎,会忍让,会不断让别人来伤害自己,会不敢承担人的性命……
苏曾走出看守所时,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想到了苏雁。
她翻出手机来,心想,又有好些天没联系过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拨电话过去,苏雁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
苏曾听到电话那边人声噪杂,便问:“你在哪里呀?”
苏雁道:“我同妈妈在逛市场,今日妈妈说想吃海鲜,我们就来了,你呀,有口福了,中午要回来吗?”
苏曾一听到有海鲜吃,口水要流下来了。
“要的呀!我今日不用去律所,先回家吃海鲜,下午再去见袁老头!”
苏雁那边忍不住笑:“我就晓得你要馋的!那你快些回来吧,生蚝一定要你来收拾的!”
苏曾爽快地应下来,这就要往家里赶。
回家的途中,她打开微信,找到了温谚的微信——这还是她最近教他申请的。
苏曾觉得,温谚真是个老古董,手机里的社交软件少的可怜,微博却有的,只寥寥几条微博,还是两年前在国外时出游的照片。粉丝却也不少,想必大部分是被颜值吸引过去的。再后来他也没发过什么,大多时间是用来看最新资讯和一些日常段子。
苏曾点开那个连头像都没有的ID号码,进入对话框,打了一行字。
——我去看过李桐了,中午我家做海鲜,你若回来,我会给你留些生蚝的!
温谚竟然很快就回复了,简短的几个字。
——谢,我需要看情况。
苏曾心情雀跃,立刻又打了一串字。
——千万别错过,生蚝好呀,女人的保养品,男人的发动机!再说,我妈做的生蚝粥是天下一绝,错过了要再等四年!
医院那边的温谚看着这断话,和末尾那个贱贱的挑眉表情,不由笑了。
倒是想起来了,苏妈妈做的生蚝粥真是好吃。粥香肉肥,白米粥里添了生蚝肉和大地鱼干,切了姜片,葱段和冬菜,砂锅里慢慢煮炖,出锅时点一滴香油,撒上些香菜末,味道能飘到街上去。
他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苏曾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心道,他还真是个老古董!也不清楚这表情早就被人玩坏,不再是原来的意思。
但她却知道,也仿佛能看到他微笑时的样子,眉间舒展,眼神柔软似水……
回家时,苏曾是算着时间的,苏雁应已同苏妈妈回到家里了。
打车到东西弄外,苏曾走着过去,路过红青砖墙,却发现一堆邻里正围在里弄里的一间超市外面,隐隐能听到争吵声。
若平日,苏曾才不会凑这种热闹,然而这会儿她走近时,却听到那争吵的声音有些熟悉。她就纳闷了,谁在这里吵架?
拨开人群走进去,苏曾脸顿时黑了一截!
就瞧着,超市门口,苏妈妈叉着腰,脚与肩同宽,从外购置的海鲜还放在身旁,她却满脸通红地对和她站对面的温妈妈说:“王稚乔,我女儿究竟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讲!你真是一点都没的呢,就要做那犄角里的小人,专门搬弄是非!”
温妈妈也不会傻站着让她骂,立刻回嘴道:“诶诶诶陈子玉!你才不要搬弄是非的好吧!我哪里讲了你女儿的坏话?你倒是说说呀!”
苏妈妈道:“你说我女儿为求功利专为杀人犯辩护,不讲良心!你说,你刚才是不是讲了这些?”
温妈妈一怔,反驳道:“那也不是我一人这样认为的!你这人,偷听人讲话才是不道德的!”
苏妈妈气得哆嗦,苏雁在她旁边劝,冷不丁看到了苏曾在人群中,急忙道:“诶苏曾!你快过来呀!”
围观者方才指指点点,这下有认出苏曾的,却都马上噤声。
里弄里的这些老邻居,住的大多是知识分子,海城人又好面子,不愿做撕破脸的事情,多是在背后嚼人舌根。
苏曾自上次住院闹出了丑名声之后,里弄邻居常在背后议论,这些,苏家爸妈与苏曾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苏家爸妈面对邻居脸皮微薄,不想与人理论,苏曾又是我行我素的个性,更是不想主动解释。
闻苏雁的声音,苏妈妈和温妈妈也愣住,回头看苏曾。
苏曾挤进来,先轰了看热闹的一群人:“叔叔婶婶们,家家都不用做饭的呀?”
话一出口,眼前顿时鸟兽散。
苏曾回头,苏妈妈还在生气,连她也一起气!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苏曾最近接了李桐的案子,闲言碎语始终就没有少过。温妈妈今日坐在超市门前同几位交好的邻居聊天,又聊起来那事。邻里疑惑不解,不能理解苏曾为何头桩案子还在与李桐为敌,转过来就要帮她。
温妈妈也是一时逞嘴快,说了句:“恐怕是看中功利,官司赢了,可要拦下不少生意的。现在做哪一行的,都是利益为先,不讲良心的!”
不巧这话正被从超市经过想要买几只蒜头的苏妈妈听到,苏妈妈顿时就炸毛了。
苏曾大概晓得事情经过,心里百感交集,对着温妈妈,想笑也笑不出来。
她的母亲,此刻正为了她的名声同温妈妈吵架,她还要对温妈妈笑,她做不出来。哪怕这是温谚的母亲。
她只是道:“温妈妈,您说话过了,功名利禄我是求不上的,我连您家温谚都求不上,也只能求个心安,不违背自己心意。攀不上您的眼,让您见笑了。”
温妈妈一顿,品出她话里的讽刺,面子上下不来,站立着也不说话。
苏妈妈择到理,痛骂道:“王稚乔,我告诉你,你若再同别人一起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真要跟你拼命的!”
温妈妈被这一堵,也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妈妈道:“你倒是跟我拼个试试呀!”
苏妈妈一听,立刻要撸袖子!
先前跟她聊天的几位邻居都在看苏曾的脸色,现下看情况不好,急忙劝温妈妈道:“算了呀温家妈妈,都是小事情,不要再闹不愉快了!”
苏曾也道:“温妈妈,午饭时间要到了,您早些回去准备午饭吧,温爸爸和温谚大概要回来了吧?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温妈妈被她这样堵住,冷哼一声,甩开手,转头走了!
这边,苏妈妈也弯腰把东西提上,大步往家里去!
火气大,步子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