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元年春正月丙子朔,后周太祖郭威亲祀圜丘,礼毕,诣郊宫受贺。车驾还宫,御明德楼,宣制:“大赦天下,改广顺四年为显德元年。自正月一日昧爽已前,应犯罪人,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内外将士各优给,文武职官并与加恩,内外命妇并与进封。寺监摄官七周年已上者,同明经出身,今后诸寺监不得以白身署摄。升朝官两任已上,著绿十五周年与赐赤色帛,著赤色帛十五年与赐紫。州县官曾经五度参选,虽未及十六考,与授朝散大夫阶,年七十已上,授优散官,赐赤色帛。应奉郊庙职掌人员,并与恩泽。今后不得以梁朝及清泰朝为伪朝伪主,天下帝王陵庙及名臣坟墓无后,官为检校”。宣赦毕,郭威御崇元殿受册尊号,礼毕,群臣称贺。
时郭威郊祀,御楼受册,以郭威不豫,有司多略其礼。先是,有占者言:“镇星在氐、房,乃郑、宋之分,当京师之地;兼氐宿主帝王路寝。若散财以致福,迁幸以避灾,庶几可以驱禳矣。”郭威以迁幸烦费,不可轻议,散财可矣,故有郊禋之命。洎岁暮,郭威疾增剧,郊庙之礼盖勉而行之耳。
郭威自郊禋后,其疾乍瘳乍剧,晋王柴荣省侍,不离左右。李重进乃后周太祖之甥,母即福庆长公主。重进年长于柴荣,及太祖郭威寝疾,召重进受顾命,令拜柴荣,以定君臣之分。累谕晋王柴荣说:“我若不起此疾,汝即速治山陵,不得久留殿内。陵所务从俭素,应缘山陵役力人匠,并须和雇,不计近远,不得差配百姓。陵寝不须用石柱,费人功,只以砖代之。用瓦棺纸衣。临入陵之时,召近税户三十家为陵户,下事前揭开瓦棺,遍视过陵内,切不得伤他人命。勿修下宫,不要守陵宫人,亦不得用石人石兽,只立一石记子,镌字云:‘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又言:“朕攻收河府时,见李家十八帝陵园,广费钱物人力,并遭开发。汝不闻汉文帝俭素,葬在霸陵原,至今见在。如每年寒食无事时,即仰量事差人洒扫,如无人去,只遥祭。兼仰于河府、魏府各葬一副剑甲,澶州葬通天冠、绛纱袍,东京葬一副平天冠、衮龙服。千万千万,莫忘朕言。”
戊寅,诏废邺都依旧为天雄军,大名府在京兆府之下。制皇子开封尹、晋王荣可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行开封尹、功德使,判内外兵马事。襄州安审琦进封陈王;郓州符彦卿进封卫王,移镇天雄军;荆南高保融进封南平王;夏州李彝兴进封西平王。甲申,宋州赵晖进封韩国公,青州常思进封莱国公,徐州王晏进封滕国公,邓州侯章进封申国公,西京武行德进封谯国公,许州郭从义加检校太师,凤翔王景进封褒国公,华州孙方谏进封萧国公。自赵晖已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乙酉,分命朝臣往诸州开仓,减价出粜,以济饥民。以澶州节度使郑仁诲为枢密使,加同平章事;鄜州杨信加开府仪同三司,进封杞国公;邠州折从阮加开府仪同三司,改封郑国公;沧州李晖加检校太尉;安州李洪义加检校太师;贝州王饶加检校太尉;以陈州节度使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为澶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以曹州节度使兼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为镇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潭州王进逵加特进、兼侍中;河阳刘词加检校太尉;河中王彦超加同平章事;以镇州节度使何福进为郓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潞州李筠加同平章事。晋州药元福、滑州白重赞、相州王进、同州张铎并加检校太傅;以延州节度使索万进为曹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定州留后孙行友、邢州留后田景咸、陕州留后韩通、灵武留后冯继业并正授节度使。是夜,东北有大星坠,其声如雷。
壬辰,宰臣冯道加守太师,范质加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李穀加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以端明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已宣制,郭威说:“吾无恨矣。”于是封司徒窦贞固进封汧国公,司空苏禹珪进封莒国公,并加开府仪同三司。以宣徽南院使、知永兴军府事袁鳷为延州节度使;以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王仁镐为永兴军节度使;以前安州节度使王令温为陈州节度使;以殿前都指挥使、泗州防御使李重进为武信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典军如故;以龙捷左厢都指挥使、睦州防御使樊爱能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保;以虎捷左厢都指挥使、果州防御使何徽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利州节度使,加检校太保;以枢密承旨魏仁浦为枢密副使。是日巳时,郭威崩于滋德殿,圣寿五十一。秘不发丧。
乙未,郭威遗体迁神柩于万岁殿,召文武百官班于殿廷,宣遗制:“晋王荣可于柩前即皇帝位,服纪月日一如旧制”。后周太祖崩,内出太祖遗制,群臣奉柴荣即皇帝位。
周世宗柴荣,后周太祖郭威之养子,盖圣穆皇后柴氏之侄。父守礼,太子少保致仕。郭威以唐天祐十八年,岁在辛巳,九月二十四日丙午,生于邢州之别墅。年未童冠,因侍圣穆皇后,在太祖左右。时太祖无子,家道沦落,然以郭威谨厚,故以庶事委之。郭威悉心经度,资用获济,太祖甚怜之,乃养为己子。汉初,郭威以佐命功为枢密副使,柴荣始授左监门卫将军。
二年,郭威镇邺,改柴荣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领贵州刺史、检校右仆射。三年冬,郭威入平内难,留柴荣守邺城。广顺元年正月,郭威践祚,柴荣恳求入觐,忽梦至河而不得渡,果被王峻阻,寻授澶州节度使、检校太保,封太原郡侯。柴荣在镇,为政清肃,盗不犯境。先是,澶之里巷湫隘,公署毁圯,柴荣即广其街肆,增其廨宇,吏民赖之。柴荣镇澶渊,每旬决囚,王赞引律令,辨析中理。柴荣问之,知其尝事学问,即署右职。
二年十二月,加柴荣检校太傅、同平章事。三年三月,授柴荣开封尹兼功德使,封晋王。曹翰隶柴荣幕下,柴荣镇澶渊,以为牙校。及尹开封,翰犹在澶渊,闻周祖寝疾,不俟召来见柴荣,密言说:“王为冢嗣,不侍医药,何以副天下望?”柴荣悟,入侍禁中,以府事命曹翰总决。
柴荣在汉为诸卫将军,尝游畿甸,谒县令,令方聚邑客蒱博,弗得见,柴荣颇衔之。及即位,令因部夫犯赃数百匹,宰相范质以具狱上奏,柴荣说:“亲民之官,赃状狼籍,法当处死。”范质奏说:“受所监临财物有罪,上赃虽多,法不至死。”柴荣怒,厉声说:“法者自古帝王之所制,本以防奸,朕立法杀赃吏,非酷刑也。”范质说:“陛下杀之则可,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遂贷其命。
二月庚戌,辽国听闻郭威去世,立即发动大军攻打中原。潞州奏:“河东刘崇与契丹大将军杨衮,举兵南指,河东贼将张晖率前锋自团柏谷入寇。”柴荣召群臣议亲征。宰臣冯道等奏:“刘崇自平阳奔遁之后,势弱气夺,未有复振之理,窃虑声言自来,以误于我,陛下纂嗣之初,先帝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举,命将御寇,深以为便”。柴荣说:“刘崇幸我大丧,闻我新立,自谓良便,必发狂谋,谓天下可取,谓神器可图,此际必来,断无疑耳!”冯道等以帝锐于亲征,因固诤之。柴荣说:“昔唐太宗之创业,靡不亲征,朕何惮焉!”道说:“陛下未可便学太宗。”柴荣又说:“刘崇乌合之众,苟遇王师,必如山压卵耳。唐初,天下草寇蜂起,并是太宗亲平之。”道奏说:“陛下得如太宗否?”柴荣怒说:“冯道何相少也(怎么把我看低了)!”乃罢。
明日,柴荣对众大臣说:“趫捷勇猛之士多出于群盗中,令所在招纳,有应命者,即贷其罪,以禁卫处之。“于是诏诸道募山林亡命之徒有勇力者送于阙下,仍目之为“强人”。至有准备入朝行杀夺,暮升军籍,仇人遇之不敢仰视。柴荣意亦患之,其后颇有不获宥者。
三月丁丑,潞州奏:“河东刘崇入寇,兵马监押穆令均部下兵士为贼军所袭,官军不利”。柴荣诏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兵自磁州固镇路赴潞州,以澶州节度使郭崇副之。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领兵取晋州路东向邀击,以陕府节度使韩通为副。命宣徽使向训、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滑州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领兵先赴泽州。
辛巳,柴荣下制:“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诸贬降责授官,量与升陟叙用,应配流徒役人,并放逐便。诸道州府所欠去年夏秋租税并放。内外见任、前文武职官并与加恩,父母在者并与恩泽,亡没者与封赠,其母妻未叙者,特与叙封”。
刘崇入寇,潞州告急,柴荣怒对群臣说:“贼寇猖獗,朕再不亲征他们的兵锋将到达黄河,京师危矣!”于是下令:“车驾取今月十一日亲征”。不令冯道扈从,留道奉太祖山陵,以枢密使郑仁诲为东京留守。车驾发京师,行次河阳,闻刘崇自潞而南,即倍程而进。是月十八日至泽州,下午,柴荣御戎服,观兵于东北郊,距州十五里,夜宿于村舍。十九日,后周先锋与贼军相遇,贼阵于高平县南之高原。有贼中来者,云:“刘崇自将骑三万,并契丹万余骑,严阵以待官军。”柴荣促兵以击之,刘崇东西列阵,颇亦严整。乃令侍卫马步军都虞候李重进、滑州节度使白重赞将左,居阵之西厢;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将右,居阵之东厢;宣徽使向训、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以精骑当其中;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以禁兵卫跸。
柴荣介马观战,两军交锋,杨衮率契丹骑兵猛击,未几,周将樊爱能、何徽望贼而遁,东厢骑军乱,步军解甲投贼,柴荣乃自率亲骑,临阵督战。偏将马仁瑀对众说:“主辱臣死,安用我辈!”因跃马大呼,引弓连毙敌将卒数十,后周士气始振。马仁瑀,大名夏津人。十余岁时,其父令就学,辄逃归。又遣于乡校习《孝经》,旬余不识一字。博士笞之,仁瑀夜中独往焚学堂,博士仅以身免。常集里中群儿数十人,与之戏,为行阵之状,自称将军,日与之约,鞭其后期者,群儿皆畏伏。又市果均给之,益相亲附。及长,善射,挽弓二百斤。汉乾佑中,郭威镇邺,马仁瑀年十六,愿隶帐下,郭威素闻其勇,既见,甚喜,留置左右。广顺初,补内殿直。柴荣嗣位,命卫士习射苑中,仁瑀弓力最劲,而所发多中,赐锦袍、银带。柴荣驰骑于阵前,先犯敌锋,战士皆奋命争先,先锋都指挥使史彦超先登陷阵,贼军大败。日暮,贼万余人阻涧而阵,会刘词领兵至,两军之未整也,风自东北起,不便于后周,柴荣与大军迫之,风势陡回,人情相悦,贼军又溃,后周将领临阵斩贼大将张晖及敌枢密使王延嗣。诸将分兵追袭,僵尸弃甲填满山谷。初夜,官军至高平,降贼军数千人,所获辎重、兵器、驼马、伪乘舆器服等不可胜纪。其夕,柴荣下令杀降军二千余人,后周军之降敌者亦皆就戮。
是夕,柴荣宿于野次。明日下午,次高平县。诏赐河东降军二千余人各绢二匹,并给其衣装,乡兵各给绢一匹,放还本部。是日大雨,车驾至潞州,周世宗柴荣对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说:“樊爱能及偏裨七十余人,吾欲尽按军法,何如?”张永德对说:“必欲开拓疆宇,威加四海,安可已也!”柴荣善其言,乃录高平战役奔遁者,怒说:“高平之役,两军既成列,贼骑来挑战,爱能望风而退,何徽以徒兵阵于后,为奔骑所突,即时溃乱,二将南走。孤遣近臣宣谕止遏,他们还莫肯从命,皆扬言说:“官军大败,余众已解甲矣。”至暮,以官军克捷,方稍稍而回。此等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徒朕要他们何用!“于是下令:“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夔州节度使樊爱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寿州节度使何徽等军使以上及监押使臣并诸将校七十余人,并诛“。由是骄将堕兵,无不知惧。柴荣以何徽有平阳守御之功,欲贷其罪,竟不可,与爱能俱杀之,皆给槥车归葬。擢马仁瑀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庚子,以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为许州节度使,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滑州节度使,以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为武信军节度使,职并如故。以滑州节度使白重赞为鄜州节度使,以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赏高平之功也。以晋州节度使药元福为同州节度使,以宣徽北院使杨廷璋为晋州节度使,以同州节度使张铎为彰义军节度使,以客省使吴延祚为宣徽北院使,以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为蔡州防御使,以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为密州防御使,以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为登州防御使,以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为郑州防御使,以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为泽州防御使,以散员都指挥使李继勋为殿前都虞候,以殿前都虞候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指挥使,以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宏殷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以散员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以控鹤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鼎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遥授团练使,其余改转有差。
壬寅,以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以澶州节度使郭崇为行营副部署;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以侍卫都虞候李重进为行营都虞候。以华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领步骑二万,进讨河东。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陕府节度使韩通,率兵自阴地关讨贼。以河阳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以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随驾副部署。
夏四月乙巳,河中节度使王彦超自阴地关与符彦卿会兵围汾州,诸将请急攻,彦超说:“城已危矣,旦暮将降,我士卒精锐,驱以先登,必死伤者众,少待之。”翼日,州将董希颜果降。伪辽州刺史张汉超听闻汾州投降,也以城归顺。时,柴荣幸柏谷寺,遣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李穀赴河东城下,计度军储。诏河东城下诸将,招抚户口,禁止侵掠,只令征纳当年租税,及募民入粟五百斛、草五百围者赐出身,千斛、千围者授州县官。辛酉,符彦卿奏:“岚、宪二州归顺”。
王彦超引兵趣石州,敌守将安彦进死守城池,彦超大怒,亲鼓士乘城,躬冒矢石,数日下之,擒其守将安彦进献行在。伪沁州刺史李廷诲听闻石州被破,大惊,以城归顺。柴荣听闻大军不断攻克、占领河东城池,大喜。突然,东京奏:“太师、中书令冯道薨”。冯道来到太祖山陵已抱疾,及山陵礼毕,奉神主归旧宫,未及祔庙,道一夕薨于其第,时显德元年四月十七日,享年七十有三。柴荣闻之,辍视朝三日,册赠冯道尚书令,追封瀛王,谥曰文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