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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返故园(贰)(1 / 1)

长久以来,婉儿遵照清风指示,隐姓埋名地在望海潮生活。她发奋为雄,今时之她年纪轻轻却已武艺超群,加之思维缜密、聪慧锐敏,作为一般杀手早就游刃有余。然而婉儿心头不敢有丝毫自满,充盈胸口的时常是深深的焦虑——若非为了替族人报仇雪恨,她怎能苟活至今?这一残酷使命如绳索悬在脖颈、如针锥刺在股肉,时刻提醒她断不能忘却昔日仇冤。但直到现在婉儿仍不知晓己身所背负血海深仇的真相,而当年清风救下她后曾许诺唯有当她成为了一个强者方会告知。夜深人静时,婉儿常拷问自己:她距离了解真相所需的那个“强者”还差多远?如若某天她真的足够强大去了解,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她是否有勇气去面对、有勇气做那些理当去做之事?那样做又是否正确?……婉儿设想过上百种答案,渴望着,又害怕着。对于心内的忐忑不安,或是因迷茫或是因怯懦,但若是因为怯懦——她是绝不允许的。

一个如常的夜晚,天色刚刚暗下来。锦城近郊,茂密树林中一座高大的宅院孤独矗立着,浓重轮廓映在阴晦天幕下如同一只张着巨口的怪兽。这座城堡似的建筑四面建有很高的围墙,原本紧邻墙体的高大植物不久前被粗暴砍去,栽种成了低矮的花坪和草丛,地面上却仍露着一些残留的树桩,上面一圈圈疏密不同的年轮悄悄诉说了岁月。此处是富商高穹氏新置办的房产——“高府”。这人原本并不在锦城一带活动,最近因做起一项奇怪的买卖方才在权贵圈中迅速声名大噪,随之而来的也是他快速累积的财富。

天色一点点黑透,晚风也幽幽吹起,渐次有了凉意。暗夜下的建筑越发显得神秘,不知高墙内藏着什么。倏忽一刹,两条黑影如疾风般穿过树丛,而后机敏地绕开正门守卫,从侧边蹿到一堵围墙下,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轻声攀上高墙。原来他们手上、脚上穿戴了特殊道具,指尖和鞋尖均有坚硬微细的钢刺,这令他们能够在光滑的墙面爬行。此黑衣蒙面的二人正是郁氏兄妹,花幕遮之命来刺杀高穹氏这个招惹到他的暴发户。清风爬得较快,婉儿小心缓慢地跟在后面。她手脚上的攀墙道具是前两日清风不知从哪位江湖高人那儿寻来的,使起来颇有些不顺。但无奈高府的围墙实在太高,周围又无处借力,只能采用此法。清风已提前对高穹氏进行过详细调查,而婉儿对其背景及发家致富的手段既未打听也不关心,正如清风所言:一个杀手知道得太多并没有好处。

清风二人行动前已做了周密准备。高府内遍布机关,且高穹氏身边有多名贴身侍卫日夜守护。清风、婉儿悄悄爬上了围墙,墙顶端镶有一排锐利的铁刺,而墙下则布设着一圈藏有尖利碎石的半高草坪。利石隐匿得极好,不仔细观察极难发觉,若是不小心跳下去,势必双足要被戳得稀烂。墙内暗红色的烛光飘飘忽忽,清风二人纹风不动地攀在墙头,除了唯一露出的半个脑袋,静默的姿态仿佛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未多时,高穹氏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溜溜达达地从围墙附近经过,这是他每日必做的饭后散步。他年过半百却皮肤白净、头发浓密,若不是那发福的体态还真不容易辨认年龄。待其快走得近了,清风与婉儿交换一个眼神,随即清风手足一使劲,整个人轻飘飘地从墙头跃下,惨叫一声,佯装从墙上跳下来不幸踩到了利石坪,半边身子血迹斑斑地歪在地上。高穹氏及身侧数个侍卫登时警觉地循声望去,发现有刺客落入自己亲手设计的陷阱,高穹氏喜不自胜,忙命保镖们过去抓刺客,其中几人立马向清风围过来。这时,他们身后骤地落下一枚烟雾弹,呛人的烟幕“嘶嘶嘶嘶”地顿时弥漫开来。此刻高穹氏身边仅剩下一名保镖,他霍然意识到危险,一边抽出腰侧佩剑斜跨一步护在高穹氏面前,一边大喊“保护主人!保护主人!”然而未等其他人赶回,烟雾迷蒙中乍见一个黑色身影从他头顶疾掠而过,接着便传出高穹氏“啊”地一声沉闷叫唤。此名保镖未有时间回头细看,便被人从背后猛踹一脚远远飞了出去。其他侍卫们惊慌不已地火速折回高穹氏身旁,模糊中看到他仰面横在地上,咽喉已被割开。而清风二人麻利地攀上高墙,“噌噌”两下便没了影踪。

此次暗杀行动中婉儿与清风配合默契,完成得利落出色,未留下一丝痕迹,清风对其表现十分满意。任务结束后,清风未同婉儿返回望海潮,而是带着她行至树林的更深处。八年前,清风在奉花幕遮之命执行任务时意外救下奄奄一息的郁婉儿——不,那时她还叫蓝花漫。距离将她带上望海潮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期间清风丝毫未向她透露蓝府灭门一事的真相,而是答应当她有朝一日变得足够强大时方完完全全地告知。八年来,婉儿极其懂事听话,以自己的天赋异禀和超越常人的精勤隐忍不负清风所望。清风知道她一直在暗暗祈盼了解真相,祈盼为族人雪恨。此前清风有自己的考虑和担忧,而今看着初长成少女的婉儿,卓异独立,他认为时机成熟,婉儿已具备承受真相的能力——而且眼下正有一个巨大的机会等着他们。此次外出仅有他兄妹二人,是时候告诉她一切了。

清风神色肃穆地望着婉儿,面前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因宣扬“妖女祸国”力谏将蔺王后处死的前相国蓝濂卿之女蓝花漫。清风理了理思路,而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婉儿,当年你与族人横遭灭门之祸,对于凶手你一定有自己的猜测。当时我在火海中救下你后,曾要求你保证在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前定不可提起自己的身世和报仇雪恨之事,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不论你多想了解自己身上一切发生的原因也都必须忍耐。婉儿,八年来你对于这些要求做得很好,实不相瞒,我救下你后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担忧和犹豫,但现在,我只有深深的感激与欣慰。”

“清风,谢谢你的夸赞。但是,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婉儿双眸睁得雪亮,透着难掩的激动与兴奋。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夜,定会发生些什么!

“婉儿,我是想说,今时之你已经足够强大,是时候知晓你迫切想要了解的一切了。”

婉儿浑身一激灵,“是……”想到多年的苦苦等待终能揭晓答案,她无限期待的同时又满心惶恐。

清风静默了片霎,凝望着她缓缓说道:“那时我奉命到蓝府查探消息,看到许许多多官兵在杀害你的族人。我听闻,那个残暴的凶手,或者说幕后元凶……”他故意停顿一下,似是给婉儿时间准备,“其实是——”

“不要!”婉儿猝然伸手盖在清风嘴上,“请不要直接告诉我答案!”婉儿的胸口剧烈起伏,“不要……”

清风惊怔地瞧着她,“你……确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是,不错……但我也想有机会能够去亲自求证!而且,清风,你刚才不是说‘你听闻’么,你同样没有亲历其中,对不对?”

清风点头默认,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从不多管闲事,而对于一件虽与自己有关但关系又非那般密切之事,他不认为自己有亲自去求证真伪的必要。“是的,我也是四处听来的传闻……抱歉,我本应该用更笃定的答案来告知你的。”

“不,不用道歉!我正希望有机会探查真相。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而且唯有这样,我才能更详尽地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

清风微微颔首,“也好。”他爱怜地拍拍婉儿的肩膀,了然道:“那你自己当心,早去早回!”

“嗯,好的,用不了太久的。我会在明天天黑前返回望海潮。”语罢,婉儿车转身兀自离去。清风依稀还说了点什么,那些声音却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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