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亦晟确实是在示威。
陆朗染指阮氏的事他不能表露出半点“幸灾乐祸”,因为那件事对阮意欢来说是一种伤害。
伤害她的是她那时候最信任的陆朗和和她血脉相连的阮建国。
但走到现在这一步,罗亦晟知道自己可以“示威”了。
因为是陆朗自己把阮意欢越推越远,现在才想要回头已经太晚了,阮意欢早已走出了那个困境。
而往后陪着阮意欢走下去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罗亦晟风度翩翩地和陆朗攀谈片刻,舞池那边的音乐响起,罗亦晟对陆朗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失陪了。”他领着阮意欢滑入舞池。
虽然这是阮意欢和罗亦晟第一次跳舞,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是旁人没法比的,很多人的目光不由地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陆朗当然不例外。
陆朗阴沉着脸看了半晌,径自走出会场。
陆朗走到外面抽了很久的烟,开车回家。
陆和芳正在和人打电话,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压低声音说:“乖,我回头再打过去。”
陆朗走进门时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他心里直冒火,一个箭步上前抢走陆和芳手里的电话,狠狠往墙角一摔。
手机四分五裂。
陆朗的心脏仿佛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陆和芳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圣人,他母亲死了那么多年了,陆和芳在外面有女人也不是不能容忍的事。
陆朗不能容忍的是陆和芳在外面有儿子,有个十二岁的儿子。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才明白当初的事对阮意欢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当时的阮意欢承受过怎么样的痛苦。
陆朗握紧拳头问道:“陆和芳,你是不是觉我活不久了,所以想培养别的继承人!我告诉你,我不会让别人碰阮氏一下,阮氏是我的,阮氏是欢欢的,它是我和欢欢的!”
陆和芳深吸一口气。
他按住陆朗的肩膀:“儿子,你听我说,我没有培养别人当继承人的意思,更没想着要染指阮氏。小龙那边我只希望他平平凡凡地长大,不需要太有出息。小龙的出现是个意外,意外你懂吗?我本来是不想再要小孩的,可是他已经出生了,我总不能不认。儿子,你不要太激动,医生说过要稳定好你的情绪。”
陆朗冷声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在算着我什么时候死,我知道你在算着让你那个私生子回来接手我的一切,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完他转身出门,开车扬长而去。
陆和芳捂着眼睛静静待了许久,脑袋里走马灯似的跑过曾经的回忆。
他专注地看着阮家小姐长大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一切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阮家人是他一生之中最难熬过去的劫难,而他儿子又遇到了同样的困境,而且他儿子的境况比他还要痛苦。
难道他们陆家人上辈子真的欠了阮家?
陆和芳犹豫许久,掏出手机拨通了阮意欢的电话。
阮意欢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陆叔叔,有事吗?”
陆和芳苦笑:“欢欢,谢谢你还肯叫我一声陆叔叔。”
阮意欢不说话了。
陆和芳说:“欢欢,你愿意回阮氏吗?”
阮意欢一愣,笑道:“陆叔叔你开什么玩笑?”
陆和芳说:“陆朗他已经撑不住了,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而且……他有病,他几年前查出了自己有病,做过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最多只能活十年。前段时间他发现我在外面有个儿子,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欢欢,他拿下阮氏是为了你,他知道你不会为了阮氏和你父亲真正地撕破脸,所以他决定由他来做这件事。他现在不相信我,不,应该说他谁都不相信,我怕他放弃继续治疗,欢欢,你能回阮氏吗?就当看在他曾经和你那么要好的份上,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阮意欢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不相信!”
阮意欢说完“我不相信”四个字后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她的手在发抖。
开什么玩笑,她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怨恨往前走,陆和芳居然这样信口雌黄。
哪会有这样的可能,世上哪有那么多绝症!
如果陆和芳说的是真的,那她这几年来咬着牙做的那么多事,都是那么可笑!
那怎么可能!
少年时的种种在脑海中掠过,阮意欢的视线还是模糊了。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不管有过多少矛盾和怨愤,乍然听到那样的消息还是让阮意欢无法接受。
罗亦晟走出外面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阮意欢抹掉眼泪的动作。
罗亦晟心头一跳,问道:“怎么了?”
阮意欢说:“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阮意欢一直很沉默。
这样的沉默和以前他们之间的安静很不一样,罗亦晟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一样,车上的广播突然播报了一则交通事故:“在环形路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车主是阮氏副总陆朗,大量媒体赶到事故现场……目前已送往附近的医院急救,事故原因正在查明,路况堵塞严重,请有急事的车主注意避开拥堵路线……”
阮意欢浑身一震。
罗亦晟心里苦涩不已。
即使陆朗做过那样的事,依然能够影响阮意欢。
罗亦晟说:“查一下环形路附近有哪些医院。”
阮意欢一怔。
罗亦晟踩下刹车,转头看着阮意欢说:“我送你过去。”
阮意欢心脏蓦然一跳。
她对上了罗亦晟的目光,黑幽幽的眼睛却闪着最明亮的光,仿佛把满天星斗的光芒都汇集在他的眼睛里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阮意欢的手又开始发抖,她顿了顿,直接打电话给陆和芳问陆朗的去向。
陆和芳又悲又喜,把陆朗待的医院和病房都告诉她。
阮意欢把医院地址告诉罗亦晟。
罗亦晟专心地开车。
等到了目的地,罗亦晟停好车目送阮意欢下车。
阮意欢说:“谢谢。”
罗亦晟见她伸手关车门,再也无法压制心头的冲动。
罗亦晟说:“不用谢。”他盯着阮意欢的眼睛,“能凑过来一下吗?我有话要对你说。”
阮意欢微愣,依言凑近。
罗亦晟的身体往前探,逼近阮意欢耳边说:“我喜欢你,阮意欢。”
阮意欢呆若木鸡。
罗亦晟压抑着亲过去的冲动,挪远了一点距离,看着阮意欢说:“我怕我不说会后悔,所以我说了。我知道你的心现在很乱,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他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我只是希望将来你有空考虑的时候,能够想起我。”
如果说听到陆和芳的电话时阮意欢是不肯相信、听到陆朗出车祸时阮意欢是无法接受,那听到罗亦晟告白的时候她的感觉是……不可思议!
如果加班和最大限度地压榨劳动力代表的是喜欢,那阮意欢相信罗亦晟是确实很喜欢自己!
可要是说罗亦晟对她是“那种”喜欢,阮意欢只觉得……坑爹了您!
可是罗亦晟的目光太过认真,认真到阮意欢完全没办法把它当成玩笑。
阮意欢脑袋嗡嗡作响,种种意外接二连三轰炸过来,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快丧失了。
她勉强挤出一句话:“我先上去了……”
罗亦晟点点头,目送她走进医院。
阮意欢走进病房的时候陆和芳已经待在那里面了。
陆朗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
陆和芳见到阮意欢,目光带着歉意。他站起来说:“欢欢,我们能去外面谈谈吗?”
阮意欢一顿,点点头。
陆和芳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和阮意欢说起他和陆朗母亲离婚后发生的事。
那时候陆朗母亲带着怨恨死在陆朗面前——从最高层往下跳,在陆朗眼前摔得血肉模糊。
那是陆朗一生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陆和芳说:“陆朗那么做是想报复你们,因为他觉得是我害死了他母亲,而我又是因为你和阮复的母亲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发生。欢欢,我知道陆朗带给你的伤害很大,但是……在报复的计划进行到一半,陆朗发现他自己脑袋里长了个瘤,脑瘤。他做完手术以后被告知最多只能再活十年,前段时间他知道了我另外有个儿子,受了很大的刺激。欢欢,现在他在意的人只有你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日子。”
阮意欢闭上眼睛。
那时候她还小,根本没办法发现陆朗的不对劲,根本不知道陆朗经历过什么。
她不能原谅陆朗做的一切,但又没办法看着陆朗在绝望和痛苦里离开这个世界。
过了许久,阮意欢说:“好,我答应你,陆叔叔。”
陆和芳苦涩一笑,说道:“谢谢你,欢欢。你能过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你能答应……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哥,我保证,阮氏以后一定会完璧归赵。”
阮意欢守在病床边的时候脑海里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陆和芳的电话,陆朗的车祸,罗亦晟的表白,每一件事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着。
阮意欢很少让仇恨和愤怒占据自己的心。
即使亲生父亲对她和阮复从不亲近,她都没怎么恨过对方。她从很久以前已经明白一个道理:连亲生父母也不一定会无条件地爱你。
阮意欢唯一真正恨过的人大概就是陆朗。
她一直想不明白陆朗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逼她和阮复面对他们最不肯面对的东西。
有些事情剖开以后谁都只能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陆和芳坦露的一切让她依稀有点明白了。
但明白了并不代表赞同。
见过医生后阮意欢彻底弄清了陆朗的情况。
陆朗曾经得过脑瘤,做过开颅手术。今天的事故发生后主治医生给陆朗复查了,果然,脑瘤又一次复发。
按照医生的估计,这次即使再动手术大概也只能撑个一两年。
而且二次手术的失败机率很高。
阮意欢很生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什么报复不报复、爱不爱、恨不恨,命都没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比如她那爱到痴傻的妈妈,因为知道深爱的人想自己快点死真的偷偷把药全都扔掉!
那样做有用吗?
再比如陆朗的妈妈,以最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有用吗?
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命,谁会为你的死感到惋惜!
阮意欢坐在病床前削苹果。
陆朗醒来时看到的是阮意欢在果盘上摆着一只只的小动物,乌龟,兔子,狗,熊,狼,虎,狮子……
陆朗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的阮意欢,那时候阮意欢有着肉乎乎的小手,高高兴兴的笑容。
当时被拉去病床边见妈妈时别人都在说话,她一个人坐在一边乖乖待着,看上去好像听不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她坐不住了,拿起刀笨拙地将客人们带来的苹果捣腾。
阮意欢这手看起来神乎其神的雕工正是那时候练起来的。
等阮家外公住院时,阮意欢已经能捧着自己雕出来的小兔子到阮家外公面前献宝了。
阮意欢从来不去想阮家外公还能活多久,她拿起自己雕出来的乌龟和兔子缠着阮家外公在被子上玩龟兔赛跑。
那时候阮家外公故意念错台词逗她,她不依不饶地喊着要重来,最后发现阮家外公有点疲乏之后她伸手搂着老人的脖子吧唧一下,明明极其不舍却又乖巧地道别。
走的时候明明快要掉眼泪了,偏偏还把眼泪都忍回去,高高兴兴地缠着阮家外公拉钩约定什么时候再过去。
护士和医生都很喜欢活泼开朗的阮意欢。
他也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他的眼前总会出现那艳红的血和母亲弥留之际那狰狞的脸庞。
陆朗说:“欢欢,你会过来是因为可怜我吧?”
阮意欢听到陆朗的声音后抬起头看向他。
这是他们反目以后她第一次重新将视线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