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市政厅的大院，郑冲招招手，郑家小汽车赶紧开过来。他先打开车门，谁知云都脚尖一划就过去了，蔫头巴脑、失魂落魄。
郑冲叹息，叫汽车夫跟上，自己也坠在云都屁股后头就这么一路相随。
市政宴会厅歌舞升平，喧喧闹闹，旁边的街道上，一排溜的沿街店面，这会子夜已深，该打烊的都打烊了，还有零星几个开着的，大约都是些酒馆食肆，或者是给过往客人住宿的旅店。
街上路灯昏黄，郑冲溜溜达达得跟着，托托头上的大盖帽，颇觉有心无力。长官们情啊爱的，他们这些做人属下的，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你说他自家长官吧，摆了明了喜欢人家云医生，可是呢，一个字儿都不能说，可不憋屈死人么！
有时候他真想代替说一嘴，就怕到时候收场不了，他可就罪过大发了。
唉，情啊，你为什么这么的折磨人呢？
郑副官对着天上半月摇摇头，垂着脑袋叹息。
旁人尚且这般惆怅，云都脑子里乱哄哄的。游魂似的走着，眼前走马灯似的是过往的场景，最后却被那一幕割了心肺。
她巴掌盖在脸上，想将那一幕从脑子里摘出去，可是那一幕就跟生了根，牢牢地定在那里继续凌迟她的心。
她窸窸窣窣抹眼泪，郑冲远远看着，也跟着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越走越安静，郑冲四周围看看，觉得不踏实，总感觉要出事。
他快走几步跟上去，温声说道，“云医生，要不你坐车吧，咱们好早点儿到家。”
云都不搭理他，自顾往前走。
郑冲没奈何，只能又拉了几步，看着她往前走。
瞧着地界儿，估摸着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她家了，郑冲摸摸后脑勺，也不勉强她。
夏日的夜晚还延续着白日的热，不过这会儿了，纳凉的人也拆了竹床回屋睡觉去了，每条巷子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寥落的几声狗吠嗡嗡传来。
郑冲辨耳听着，总觉得哪里有脚步声，但除了他和云都，身后就一辆小汽车，还能有谁呢？
他把手搭在武装带上，抹了一把汗，双目炯炯看着前方。
突然，原本走的好好的人一下子拐进了一个巷口子，他看到分明，是有双手把她拉进去的！
郑冲想也没想，疾步冲上去，王八盒子早就掏出来了，冲到巷子口就把枪口对了上去。
他怕伤着云都，不敢轻易开枪。想不到他刚冲出去，“砰”的一声在他身旁炸响，他浑身汗毛都张开了，赶紧往旁边躲，一边朝巷子里张望。巷道上影影绰绰，他看见云都被几个人拉扯着，最后应该是晕的，一个壮汉甩麻袋似的甩在肩上扛着就走。
“站住，什么人，把人给放了！”郑冲急得不顾一切，立在巷子口“砰砰砰”直甩枪仔子。
那边呼应似的也甩过来一排，有一颗直接撞进他皮肉里，他啊了一声，捧着胳膊歪在墙沿边上，眼睁睁看着一帮人消失在另一头。
小汽车上的汽车夫手里也有家伙，跟着打了两枪，最后搀着郑冲回到汽车里。
郑冲气喘吁吁，“赶紧去宴会厅。”
“郑副官，你胳膊咋办？”那个汽车夫还担心他手臂。
郑冲吼了一嗓子，“赶紧的，人要是没了，我这胳膊也甭想好了！”
长官心尖上的人就这么给看丢了，眼皮子底下啊，他都没脸去跟长官说。
云都感觉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头很疼，后脑勺疼，她想摸两把，胳膊很沉，她费力得抬起来，“啪”一下，手掌撞在自己脑门子上了，她有点郁闷，哪儿哪儿的不舒服。
耳边有人嘟嘟哝哝说话，“醒了么？”
“醒了。”
“云都”
姜巽风凑在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上有痛苦有欢愉。
云都清醒了，一侧头，好家伙，姜巽风怎么躺在边上，她挣了挣，没爬起来，手脚无力着。
在看四周环境，台灯照着，虽看着昏黄，但还是一眼看出是一间卧房。她跟姜巽风一头躺着，外国进口的高级弹簧床。再扭头，她就皱眉。袁兆明正杵在床脚跟上俯视他们呢。
“月儿，你醒了。”姜巽风压着嗓门说话，云都侧过去看他，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变了一个似的，她使劲看，就看着这人面色不对，原本清辉朗润一张勾人的脸，都消磨的不成样子啦。眼珠子朝下一转，盖着毯子看不真周，不过身体抱恙是无疑的。
姜巽风看出她的思绪，讥嘲一笑，“你看出来了，我现在不大好。”
不好？那才好！
云都就静静得看着，没应声。
他也自说自话，哼哼，“我离开你后回京，原想着手里有兵，想等西北军弄得郑云卿那边分身乏术，我这边趁机攻占京城。哪里想郑家那边得了消息，郑司令这边就发难了。不得已，我领着我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往南撤。原想着跟我父亲汇合，再来个反攻。严雪镜居然领兵停留在江南，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受了伤，给他知道了。这人阴险的很，居然把医生都控制起来不让人给我治伤。”
说到此，他气愤至极，捶着床板吭哧吭哧得喘气，袁兆明劝他宽怀，他慢慢才冷静下来，斜长的一双飞眸带着久病成疾的倦怠，看着云都。
云都大约明白了，他说的必定是她被郑云卿救回去后发生的事。看来她那位严夫子也是手段了得。伤了姜巽风，又不给他机会治伤，那位远在南方的姜司令爱儿心切，无奈之下只能议和。
这胜利来得有点戏剧化。
云都平躺在床上，她对姜巽风的遭遇毫无怜悯之心，这人逼死她父亲，她若是有一星半点觉得他可怜，那她父亲算什么了？
她就猜想，他抓她来意欲何为？
眼珠子咕噜噜转，就是不搭理人家。躺着躺着，身子上力气回来了，她就躺不住了，翻身就要下床。姜巽风伸手就捉，她猛得一推。想不到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疼得蜷缩起来。
云都到底心善，有点惶恐她造成的结果，站在地上缩手缩脚的。
倒是没人埋怨她，袁兆明只是紧张得询问姜巽风怎么样，然后火速从柜子里搬出一套器具来，煤油灯点上，烟泡烧起来，姜巽风靠在床头，闭眼吞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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