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珩那晚是留在医院的,陪着儿子一起睡,孩子长大后他还是第一次跟他睡在一起,所以两个人都不适应,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差不多到下半夜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周世珩在周淮扬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报告,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上天对他太残忍了。同样的病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亲人身上,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会不会出错呢?报告……也有出错的时候吧?”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迟缓,就像磁带卡了壳一样。
周淮扬伸手抹了把脸,“四叔。”他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通知家里人来做配型吧,如果有匹配的那最好,如果没有……”他吁了口气,“只能等骨髓库那边的消息。”
周世珩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靠在墙上,几秒钟的愣神后,他吐出一个字:“好。”
这个消息对于周家来说无异于重磅炸弹,周老太太直接就晕过去了,老爷子周盛宇血压直接飙升到200,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一时间周世珩都有些疲于应付。
周家是大家庭,周世珩父亲那一辈有三兄弟,而周世珩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也有六个,满打满算差不多二三十口人。听说这件事后,除去老幼病残的,身体条件符合的都陆陆续续到医院来做配型,在外地工作的都赶了回来。
可上天这次似乎是真的给他一个严俊的考验似的,每出一份报告,周世珩的心就冷却一分,一个个的希望在无情的事实面前被宣布破灭,当最后一份来自他二伯父的儿子周韩的报告分析出来时,他体会到上天这次的玩笑真的开大了。
“三叔的配型也不适合。”周淮扬诚实地跟他说道。
周世珩木木地坐着,后背泛出一股冷意,他干涩地扯了扯嘴角,“骨髓库那边有消息吗?”
周淮扬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周世珩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那现在该怎么办?”
“只有等。”周淮扬说,“台湾和香港那边已经在联系,会找到适合的。”
周世珩默了默,忽然抬手捶在身前的桌子上,凸出的骨节死死地顶在坚硬的桌面上。等待不可怕,可是未知的等待确实让人恐慌。
身后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抬头看着身后站着的女人,空茫的眼底闪过一抹情绪,迅速的波涛涌动,席卷上来。
他快速转过脸,带着惊喜的冲动,把身后站着的女人推到周淮扬面前。“还有一个人没有做配型。”
周淮扬貌似有点反应不过来,沈岩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转过头看周世珩,只听他说道:“脐带血是不是也可以?”
有些联想是突然间就产生的,比如此刻周世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刻让她联想起那天浩扬对她说过的话。仿佛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突然击中自己的内心,她瞬间就明白了。心一下子变得很沉很沉,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能自已不能呼吸,过了会儿仿佛有什么东西坠入谷底,嗖的一下掉下去,心上空空的,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多长时间了?”周淮扬问。
周世珩回答着:“两个多月了。”
“脐带血穿刺手术在二十周至二十二周之后做最安全。”
他们两人已经开始在那里讨论着这件事,沈岩似乎已经听不到他们说话,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激荡着:我妈妈也是得这个病死的……
窗外是盛夏时节明媚又灿烂的阳光,户外的建筑物上像披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晃动又温暖,可是她的心分明已经丢失在寒冷的隆冬季节。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期待过于美好,现实才越发残酷和丑陋。
你所谓的与众不同不过是一个侧头侧尾的笑话。
她才知道原来是患难见真心,这一刻才看清楚是不是太迟了?
她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腹部,周世珩忽然搭着她的肩膀捏了捏,“放心吧,淮扬说了这个手术对胎儿没有影响的。”
沈岩侧头望着他俊逸的脸,此前的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去,略带疲乏的脸上此刻闪烁着一股奇异的光芒,似……重获新生。
她朝他咧嘴一笑,满眼都是苦涩。可是这些周世珩并不知道,他还笑吟吟地望着他,好像遇上多么开心的事情。
出了办公室他直接领着她往外面去,一边走一边对她说:“以后不用每天都来,就在家里养着,知道么?”
前面闹哄哄地过来一群人,周世珩停住脚步把她护在墙壁和他的身体之间,当那群人走过去时,他才搂着她继续往前走。
也许在以前,或者一个小时前,他做着这样的事情她一定感动得一塌糊涂,而现在,这种保护她的行为在她眼里都成了无比可恨的一件事。
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甚至连呼吸都是那么可恨。
到了停车场司机已经侯在那里,给她开了车门,她坐进去,周世珩立在门外又朝她嘱咐了一些话:
“回去好好睡一觉。”
“晚上吃饭不要等我,这边如果没事,我自然就回去。”
他说一句,沈岩点一下头,最后周世珩关上车门,朝她摆摆手。
她一直微笑着,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脸上的表情才终于垮下来。
回到家她睡了一觉,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却睡得很好,醒来时四点多钟。洗了把脸,她瞧了瞧镜子里自己的脸,面色虽然清淡,不过腮帮子却是鼓鼓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果真是胖了不少。
下楼的时候,她跟张嫂打招呼,“我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吃了。”
在她们经常光顾的一家餐厅里,沈岩兴致勃勃吃着西餐,切牛排的动作干脆又利索。对面李芷萌满是疑惑地盯着她,搞什么呢,突然请她吃饭,还是吃西餐。
不过是也没说什么,孕妇口味奇怪,谁还去计较。
“浩扬还好吧?我听说家里人的配型都不行。”李芷萌和邢涛也去做过配型,可惜结果都一样,所以她也挺担心的。
沈岩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巴,她最近胃口好了,才一会儿功夫一块牛排已经消灭掉。
“比我想象中坚强。”沈岩回答道,神色停顿片刻,“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肚子里的宝宝身上。”见李芷萌面露讶异之色,她笑着解释,“脐带血。据说这个配型成功的几率比骨髓移植高许多。”
李芷萌愣愣的,“这个也是要事先检测的吧?”
沈岩点点头,“是,二十周的时候去做脐带血穿刺手术,到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这个有风险吗?”一听手术都是跟风险有关的,李芷萌就有点不放心。
“一般没有。”笑了笑又说,“他们说的。”
李芷萌觉得她的笑容有些晃眼,还让自己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可是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啊,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芷萌,我错了。”沈岩忽然用手拄着脑袋,视线斜斜的落在桌沿,“我以为我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你知道吗?浩扬的妈妈也是因为白血病才死的。”
李芷萌愣愣的望着她,似乎有一刻的不明白。
“他早就知道浩扬有得这个病的可能,所以,上次浩扬发烧他就特别着急,所以后来,他才会跟我说要生个孩子……”
不是因为了不得的感情,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她跟他的孩子,他要的其实是一个药引子。
她终于小声的啜泣起来,李芷萌吓坏了,赶紧坐到她旁边去安慰她。“也许是你多想了……”
“芷萌……我不想……我的孩子跟我一样……是被自己的爸爸利用的……”沈岩无比伤心,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如今还连累到孩子,她后悔得想死。“我不想让它成为,没有爸爸爱的孩子……”
她断断续续地抽噎,泣不成声。她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然而最可恨的是,她发觉自己根本没办法改变什么。
李芷萌拍着她,“你还有我们啊,邢涛和我,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你和孩子以后不会孤单。”
沈岩越哭越厉害,哭到后来还泛起恶心,最后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李芷萌又心疼又担心,打电话给邢涛来接她们回去。
“如果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去外婆家住吧。”等车的时候,李芷萌对她说道。
沈岩摸了摸微微干涩的眼角,摇着头,“这个样子回去外婆一定要气出病来。”妈妈是这样,她竟也是这样,她的孩子……她摸着自己的小腹,以后一定要幸福。
“要不去我们那儿?”李芷萌又提建议。邢涛的房子很大,有三个卧室,她去也有地方住。
沈岩还是摇头,“现在走了,我哥和他说不定又得打起来,我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了。”
“他是你哥,当然应该罩着你了,别犹豫了,就去我们那儿吧。”李芷萌热情高涨似的,撸了撸袖子,跟要跟人干架似的。
沈岩沉默了一刻,最终还是说:“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吧,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不想再横生枝节。”
李芷萌顿时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倒是还顾着他。”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是能理解的。这个时候忽然走掉,谁都会多想的吧。
“就当我跟浩扬那孩子有缘吧。”沈岩叹了一句,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需要她去救,她大概也会答应。狠不下心来对待伤害自己的那个人,就只有让自己受伤害。
邢律师的眼神出奇的好,开车来的时候就发现某个人红着的眼睛了,他一直没有多问,等到她下车后,李芷萌坐上副驾座他才开口:“沈岩怎么了?”
“没事啊。”李芷萌绑着安全带回答他。
邢律师侧过身,眯了眯眼睛,用他狭长的黑眸质疑道:真的吗?
李芷萌握着安全带的手抖了抖,跟着邢律师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他的“一笑一颦”甚是熟悉。邢律师开始质疑她,说明已经起了疑心,她要是不老实交代,他有的是手段让她交代,那滋味……让人生不如死啊。
邢律师在法庭上义正言辞满满都是正能量,在床上是……流氓加禽兽,他用嘴巴惩罚犯罪的人,用身体惩罚她。
“她为什么哭?”邢律师大概看地方不对,没法对她就地正法,只是提醒了一句。
李芷萌脑子灵活一动,“她要做脐带血穿刺手术,她担心对孩子不好。”这个解释既保住了沈岩的秘密,又保护了自己,很好呀。
邢律师终于转过去,开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抽风厉害,试了一个下午,还好让我更上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