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滨病情加重了,浑身无力、疼痛,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做了很多的检查,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急剧呕吐以及剧痛。但是,医生的神情异常严肃,破例直接收治入院。
看着极力忍住疼痛的父亲,董理难受极了。她提出要给父亲加大止痛药用量。
万萍有点犹豫,医生说过,止痛药是有耐药性的,一次不能用多了,间隔时间也不能太短。董理说那就再用一种其他的止痛药,两种搭配着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受病痛的折磨。
剧痛得不到缓解会严重的影响人的心理。而一旦心里垮了,就再也没有办法立起来。
董理明白这一点,她去医生办公室找梁医生,希望他能再开一种止痛药。梁医生是父亲的主治医生,也是治疗骨髓瘤的专家。
梁医生什么大道理都没有说就同意了再开一种止痛药。这让董理心里开始打鼓,这是不是证明父亲的病再没有好转的余地呢。一般情况下,医生都是不赞成多用止痛药的。
梁医生从医三十年,太清楚病人家属的担忧焦虑了。作为医生,他们总是说让病人和家属放宽心,积极的治疗。但是,病魔太狡猾太强大了,有的时候,人是无能为力的。
他历来主张跟家属说实情,早点做好准备,好过到时慌乱万分,留下遗憾。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梁医生斟酌着,“但是很明显,你父亲的病加重了。这种病一旦没有控制好,后果就非常严重。”
非常严重的后果?对人来说,最严重的的后果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董理身体僵硬,两只手握紧,等着梁医生继续说。他会说什么呢,她害怕他说出那个字。
“我的建议是,多点时间陪伴,尽量满足他的愿望。时间说不准,极有可能也就十来天。”梁医生说,“说不好,也有可能一个月。”
十来天,一个月。这是什么时间,于生命的长河中,它们是多么短暂的一段。现在,却是那么宝贵的,就要随着生命逝去的时间。
董理忍住眼泪。她说谢谢医生,这些话还是请不要告诉我的父亲。
梁医生说我的原则是不管对家属还是对病人,都如实相告。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时间,病人比家属更有权利知道。
董理明白医生说的没有错。父亲当然是最有权利知道的,这个毕竟是他自己的归去。要做好怎样的准备,才能跟这个世界跟自己的亲人挥手告别。
“但是,如果他不问,我不说。”梁医生又说。见过太多的离开,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不甘,他完全了解人心。
有的人,是不想也不敢知道具体的时间的。一旦知道了,恐惧这个恶魔就会毫不犹豫地侵袭他,将所有的勇气都烧成灰烬。
不会再有奇迹,治疗不再有意义,让我现在就离开吧,可是,我还想参加老同学聚会,想去看看海,想看到孙女上大学结婚......
我想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啊,你告诉我,时间不够了。十天?最多一个月,不,我不能接受,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不!
这极有可能会将本来就宝贵的时间缩短。
董理再次道了谢。江明亮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她。
他揽住快倒下的她。她轻轻地说时间不多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董滨吃了止痛药和安眠药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居然也是蹙着眉的。也许骨头里还在痛。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江明亮要万萍和董理回家休息,他晚上在医院陪床。他开玩笑安慰她们,说自己是男的,扶老爷子上厕所方便一点,另外自己好歹是个公司副总,明天偷鸡不上班也没有事。
董理看着这个男人,心里百感交集。自己刚刚还在另一个男人那里,而他,作为女婿,却一直陪着自己的父亲。他做的比一个亲儿子能做的更多。
回家的车上,万萍问董理,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要不要告诉母亲呢?董理纠结着。母亲跟父亲结婚40多年,感情毋庸置疑,而她那么柔弱,要她怎样面对。
可是终究是要面对,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更好。
“医生说要多陪伴。”董理说,“看看爸爸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万萍明白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总是说人不要轻易叹气,好运都会被叹气给叹走了。但是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好运,不会再有奇迹了,那个相伴几十年的男人,要先她而去了。
江冬冬看着满脸疲倦的外婆和妈妈,把“外公怎么样了?”吞下了肚子。她乖巧地泡了菊花茶,放了几颗红枣一点冰糖,给外婆和妈妈各倒了一杯。听说这个可以帮助睡眠。外婆和妈妈都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她们太累了。
董理分别打电话给姐姐和妹妹,说了一下情况。她们都很难过,互相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说尽快请假赶过来。
中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上有老下有小,要工作赚钱不能随意请假,更不可能随心所欲说走就走。有天大的事,也只能尽力顶着撑着,别无他法。
下班后,董理直接去了医院,换万萍回家吃饭。也许是用的药发挥了作用,董滨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
“老二。”董滨指指床旁边的凳子,“你过来坐。”
董理听话地坐下,说爸爸我给你剥个香蕉吧。
董滨说不用了,吃了也得吐出来,更不舒服。
看到女儿难受的样子,他赶忙又说自己现在不饿,等饿了的时候,再剥给他吃。
父亲是真的老了。这场病,也让父亲改变了很多。从前的父亲,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也是从来不会顾忌妻子女儿的心情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
董理鼻子一酸,“爸爸,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听着。”
董滨叹了一口气。他没有问医生,但是他知道。自个的身体,自个怎么会不知道。
哎,怎么大家都叹气呢,好运要被叹走了。
“对不起了,老二。”董滨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