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小尨河已是白茫茫的世界了。昨夜偷偷下了一场雨加雪,雪花许多地方刚刚盖过路面。
大街上,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尨海鸣进槐树园找黄静槐,早已忘记雨加雪那美丽的时刻,似乎龙大河也参与进去了。这天实在太冷。如果不是草丛间,树枝上还有那么一点雪,也许昨晚的雪真的就像梦一样。往年的第一场雪过后,正是大人们扫雪,孩子们掷雪球、堆雪人、打雪仗的好时候,于槐江和黄静槐就在一起了。今年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昨天的事,吓得于槐江一夜没睡。今天起得晚,也不过太阳挂东南方啊!他突然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
太阳从小尨山上升起,阳光虽然很足,但在这冬天,不过是衬托罢了,寒冷是冬天永恒的主题,雪后的冬天更甚。
美丽终会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更冷。
于槐江扛了一把铁锨到了大槐树的渡口,用铁锨试探着过了河。槐树林里,一个个白皑皑的雪坟参差而错落,一棵棵胳膊粗的槐树默默地伫立期间。以前一搂粗的大槐树多得是,说是为了“大跃进”才砍了。为了这件事,龙大河老师找到了公社,结果被“派”到炼钢厂改造。何仙客给饿死的人刻碑文,也被当做“反对大跃进”的典型停职检查过。他们三人可以说是创办槐树园学校的民师之祖,如今也只有他还算政治清白。龙大河、黄静槐在城里书教的好好的,说下来就下来了。听街上的男人议论:龙大河的一声洋炮,尨海鸣算是彻底地记着了。
大门外,雪像是打扫过,堆在门旁。按照往年,门口的雪早打扫净了。这龙大河净干些为女人擦屁股的事儿,人家尨海鸣图谋不轨,于槐江都不曾管,碍你龙大河什么事了。不远的地方,四道像车辙的印痕向东延伸。于槐江俯下身子,剥去沟里的雪,露出汽车碾过的胎印。看来汽车是来过这里了。他突然想到昨天傍晚前后停在槐树林的那辆汽车,他“铛铛”地敲响了大门,大喊:“大河!龙大河!我是于槐江!开门来。”
于槐江喊了几声不见动静,他爬进了院子,龙大河的门紧锁着,到了黄静槐的卧室门前,敲了敲门。//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他觉得自己一直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她,于是自卑起来。黄静槐和龙大河曾有过一段恋爱,自从黄静槐嫁给了于槐江,龙大河不再和黄静槐有任何男女的瓜葛,尽管尨海燕多次怀疑他们。但于槐江对龙大河非常地信任。他知道龙大河不是那样的人。而黄静槐呢,跟何玮就是有一腿,他也理解。他和黄静槐算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吧,也该关心一下。
于槐江又喊了几声黄静槐,跑到屋檐下从玻璃窗往里一看,心陡地一沉:一堆干柴燃过留下的灰烬,四周散满了龙大河、黄静槐一起饮酒的照片,不堪入目。他又爬出了大门,才注意到斑斑驳驳、大大小小的脚印。大雪天,门前这么多的人来过?他沿着脚印往前走。
到了青龙岭大队村口,见男女老少簇拥着往大队去。于槐江发现了人群中的龙海涛,将他拽到一旁,着急地问:“这些人干什么?不会是那龙大河真的又出事了?”
“谁想和黄老师那个了!”龙海涛告诉他。
“哪个啦?”
“听说昨晚,耿亮带着红卫兵到我们学校查夜,龙大河和黄老师忙着穿棉裤。龙大河还用洋炮把尨海鸣打了,在尨海鸣的屁股上取下近百个砂子呢!”
“你说他们通奸?不可能!他们的为人我知道。龙大河要是想那个,当年就娶她了。黄老师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这其中有问题。哎呀!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去帮他们啊?”
“我怎么不想帮啊?要去你去吧。论起香槐、梦槐,你说我们好意思看孩他姨光着身子游街?”
“到什么时候还讲这些?我去!”于槐江连拥带挤到了最密集的人群里,就听几个妇女议论:“这城里来的娘们骚着呢。前一段日子和她的领导勾搭,和她的同事相好,都光着屁股游街了。还不改?在我们槐树园教书,又勾搭一起了。”
“看皮肤嫩着、白着呢。女儿活着都十六七了,看她**还这么挺!能不浪吗?”
“命硬着,克了她的男人、情夫、同行的,不回去看你的男人,别让她克了。要不是抓了,恐怕何仙客也被她克了。”
“说来这老师也怪可怜的,到了农村。就有那事,不该脱人家衣服游街啊!”
“就你知道疼她,是不是想她给你介绍个勾搭男人的法儿,去勾搭龙大四兄弟啊?看不出你比黄老师还骚浪啊!”
议论中带着嫉妒和解恨,也不免同情和无奈。于槐江没有犹豫钻进了人圈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七八个游街的人都戴上纸糊的像个圆锥体一样的帽子,上面写上:现行反革命分子某某某,名字上还用红笔打上歪歪斜斜的叉叉,意思是被定了罪,永世不得翻身。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面面的木牌子,白底黑字地写着“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XX”之类的内容,名字上也用用红墨水打个叉。有海外华侨关系的,写上里通外国的特务;是贼党军官遗弃在大陆的妻子,写上贼党反动派的官太太;出身地主家庭的,写上地主老财的孝子贤孙。那吊牌子用的铁丝细细地勒进了他们的脖子,暴露出红红的血渍,甚是悲惨、可怜。
除了这些之外,龙大河还披着一张狗皮,穿着一件大裆的别腰裤、上身光着站在黄静槐的前面,尽力地遮挡着男人们投来的射线。黄静槐的上身唯一遮羞的是鲜血染红的木牌子,下身那遮体防寒的衣裤也脱了下来。她颤抖着双腿本能地靠紧,蹲着;冻得通红的胳膊交叉着抱着,想遮挡自己的胸;肩上背着一双破鞋。被一些戴红卫兵的袖标的学生推拥着前进,那眼光有点黯淡。她见于槐江挤进来,木然地看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大流氓!”“搞破鞋!”孩子们吆喝着,将手里冰冷的雪团分别投向她们的身上……
“她什么罪?谁让你们干的?她是黄老师!”于槐江已经忘记考虑后果了,他一边斥责,一边脱下了自己的棉袄想给黄静槐披上,结果被一个红卫兵看见了,抢过去扔到人圈之外。
“又来一个会疼女人的。”人群里的议论围绕着于槐江。
“也没见这王八相的,自己的女人看不住,勾搭一个大干部,那干部进“牛棚”了。勾搭当大哥的,从城里勾搭到农村了,现在游街了吧。绿帽子戴了不是一顶,现在还关心起她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那女人那里割了,挂在树枝上晾晒,看她还浪骚不?”
“那龙大河也不是东西!那尨海燕那个漂亮,那个脸蛋看着不用,偏偏和一个娘们搞。”恶毒的语言从指责女人转移到龙大河身上了。
“龙大河和于槐江都是拜把子的!这年月还有这样不要脸的,当众人搞弟妹!还是老师!城里当干部!听说槐树园的老师都好这口!”
于槐江听不下去挤出了人群,穿上棉袄要走,听见女人在人群里为黄静槐连哭带号,走过去发现是龙海涛的妻子替姐姐喊冤,身旁围着黄家人和何家人再劝。他们见于槐江过来,像是碰上了救星,你一言我一语劝起来:
“他们这样做纯属伤天害理。”
“我不信他们不是妈生的?没有姐妹?不冻死也丢死!”
“没有证据就乱来!”
“男女关系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哪有这样的往死里整?!”
“龙永图知道了这件事,非枪毙他们不可。他们一定是背着干的。去告他们,到县里,省里,再不行去欲都找龙主席!”
“现在就你是教师,你学问高,去县里吧。”
在他们的哀求劝告之下,于槐江答应了,“我去,你们到村头堵住,别让他们再到别的大队游了!”
于槐江告状去了。黄龙岭和银龙岭的人几乎到了青龙岭村口,但还是在耿亮他们的淫威之下退缩了。没有群众的堵截,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让龙大河披着狗屁、黄静槐背着破鞋只穿一件短裤,先在黄静槐的娘家—黄龙岭转了一圈,游过了小尨河,再到婆家的村庄游行。
龙大河和黄静槐上了岸,被他们逼着在银龙岭大街小巷游了一趟。那本来已冻得麻木的躯体接受着孩子们从四面八方掷来的雪团和男人们淫邪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一句话,或送一件衣服帮她们。
现在想起来,那时怀着“让无产阶级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崇高责任感的男人,不但不制止,反而参与围观。虽然可笑,但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无可厚非的。处在同一个年代的民办教师于槐江,没有顾及自己的处境,跑到县城向尨海声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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