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为奸?”面色微怔,纳兰舞垂首,指尖轻拂袖口,语气淡笑,花容隐凄:“贤王何以如此自贬?”
“并非自贬,只是道出公主心声。”
秀雅一笑,曲弦歌低柔声音,透着了然:“结盟之举,公主若从心底赞同,刚刚又怎会魂不守舍,导致真崴脚?”
心思被点破,纳兰舞也不再遮掩,幽音飘风,苦涩弥漫:“贤王心细如尘。”
“既然排斥,为何配合?”曲弦歌亦垂首,令唇形避开太后眸光审视,问:“公主该与绝王明说,拒绝演戏。”
纳兰舞未正面回答,红唇微启,奏出一阵凄凉无比,无奈十足的低笑:“呵呵……”
“莫非,公主曾经试图拒绝,可绝王却置若罔闻?如果这样--”
眸光病态褪去,似水纯净无暇,曲弦歌道:“狩猎结束,返回府邸,我与绝王细谈一番,换一种结局令戏谢幕。”
曲弦歌这一段话,落入纳兰舞双耳,简直犹如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谪仙之音。
纳兰舞缓抬头,第一次以认真眼神,凝视曲弦歌白皙右颊。
他,与王兄不一样。王兄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他不同,为达目的之余,却会顾及别人感受,不愿强人所难。
纳兰舞的静望,曲弦歌察觉到了。
浅仰首,与纳兰舞眼神半空交织,墨发飞扬的曲弦歌,送上一抹似冬日晨阳般,暖而不灼目的雅笑。
这般温暖笑容、似水柔语,令纳兰舞鼻子忍不住一酸,心生一种珍宝遗失多年,竟又失而复得的感觉。
当年,对她呵护备至的王兄,也曾盛绽过如此暖笑。
王兄左手撑着伞,替她遮风挡雨。王兄右手牵着她,温柔的说道:舞儿,雨天路滑,王兄拉着你,便不会跌跤。
可是,随着权利渗骨,怨念蒙眼,恨意熏心。
那个温柔的王兄,对她呵护备至的王兄,彻底消失了。留下的,是漠冷如冰,与她愈来疏离的陌生王兄。
惆怅轻叹,纳兰舞再一次低头,避开曲弦歌秀颜暖笑,也避开太后审视眸光。
“贤王善意,纳兰舞心领。此戏结局,王兄既已编排好,贤王就别费神,为我试图改演,令其添瑕疵,破坏王兄心中完美计划。”
纳兰舞话音入耳,曲弦歌略显诧异,问:“纵然满腹委屈,也要配合演戏,清月公主何苦如此?”
“篡夺西煌帝位,尽洗前耻,乃王兄惟一目标。甚至,这目标已成为王兄此生,心中惟一乐趣。”
睫毛掩住眸中哀戚,纳兰舞幽音似蚊吟:“倘若失去惟一乐趣,人生对王兄来说,或许将犹如一口枯井,毫无生趣可言。所以--”
纳兰舞红唇抿闭,没有继续往下说。倒是一旁的曲弦歌,秀眉浅浅一挑,将纳兰舞的话补充完整。
“为了他,纵然心中千般苦,你也会逆来顺受。只因,他是最亲的人,你不想最亲的人,失去人生惟一乐趣。”
凄涩一笑,纳兰舞不置可否,启唇缓语。
“晨露再多,只要太阳一照,痕迹必全无。贤王,纳兰舞亭中所言,你全当露水之说,出了亭子便忘却,切莫对王兄提及半字。”
“绝王,以敌人的痛,为乐趣。你,却以绝王的乐趣,为自身乐趣。虽同根生,可你与他完全不一样,你心性善良。”
秀唇浅启,曲弦歌似问话,似低喃,更似自嘲:“只是,活的没有自我,纯粹为别人而活,清月公主不累吗?”
“为别人而活,贤王何尝不是如此呢?且,与我相比,贤王活的更累。最起码,我为王兄而活,当王兄觅到快乐时,他的快乐,还能成为我内心一种安慰。可--”
纳兰舞一字一句,没有丝毫嘲讽。有的,只是“同为天涯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凄音幽韵。
“贤王的活,却是为惨逝亲人。即便有朝一日,贤王如愿以偿,报了血海深仇,依然与亲人生死永隔。贤王的心中,除了痛,还是痛,根深蒂固、永难磨灭的痛。”
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离枝飞亭。
摊掌,接住缓坠树叶,曲弦歌秀唇苦涩一勾:“没想到,观望亭内,短短的交流,清月公主与我,倒成了同病相怜者。”
语毕,曲弦歌手腕一扬,将树叶重新送入风中。
树叶逐着暖风,如蝶般飞出木亭。抬眸,齐望远飘的树叶,曲弦歌与纳兰舞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似乎……他们的思绪,亦随着逐风飘远的树叶,分别返回到多年以前,各自回味着母慈子孝、手足情深的温馨。
对面,木亭内。
知道曲弦歌与纳兰舞,说了很多的话。但,没有登峰造极内力,无法穿风聚音,窃听二人对话内容。
四肢百骸,阴霾浓厚蔓延。双眸似鹰微眯,眼神阴冷审视的太后,愈发肯定曲弦歌登山,背后必藏有阴谋。
与此同时--
两座八角飞檐的木亭前方,宽阔大道尽头,古木参天,怪石繁立,野花丽缀的皇家猎苑林之内。
所谓,演戏得逼真,谢幕才完美。
所以,扬鞭策马的纳兰寒,俨然一名出色猎手,率着一众西煌侍卫,眸光犀利无比的环顾四周,寻觅最佳狩猎点。
至于驱马绕圈的东峥帝曲鸿熙,从表面上看,正与荣王曲卓煜、文武百官,各自挑选着野兽出没繁多的猎点。
但,实际上,他们的视线,从未远离纳兰寒身影。纳兰寒并非浪得虚名,神箭飞射,对猎物百发百中一说,乃事实。
所以,今日,若要一挫西煌威风,给东峥添光加彩,不是全神贯注狩猎,最后以多取胜。而是……
当纳兰寒发现猎物时,抢先射箭。不求一击击中,只求吓跑猎物,自己狩不到猎,也让对手一无所获。
指戳西面树林,一名西煌侍卫道:“王爷,猎犬一直朝着西面树林猛嗅。看来,西面树林,便是第一战地。”
西煌侍卫话音落,纳兰寒薄唇一启,冷吐两个字:“进攻。”
而,纳兰寒冷声入耳,右手拉扯缰绳的曲鸿熙,左衣袖当即有意无意的一甩,对众人下达密令。
毫无疑问,曲鸿熙的密令是--纳兰寒一进西面树林,你们立刻尾随跟入,乱射一通,惊跑猎物。
只可惜,城府极深的曲鸿熙,纵然千算万算,也绝对算不到……。
纳兰寒所谓的“进攻”,根本不是入林狩猎。“进攻”两个字,乃是对蓝杀传达信号,提醒蓝杀可以现身了。
这不,西面树林中,铁栅栏围耸的猎区内,当即风摇树晃。
动物的知觉,果真比人灵敏太多。第一时间,察觉到杀气铺天盖地,骏马扬蹄嘶鸣,猎犬伸脖狂吠。
骏马、猎犬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引的东峥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答案,一瞬间揭晓。
十抹蓝影,从西面树林内,速度快如流星般奔出。然后,一个白鹤展趐,立在了众人正前方,几株大树的枝杈上。
动物的感知,极为敏锐。十名蓝杀,杀气太强了,强到竟令受惊的骏马,停止嘶鸣,猎犬忘却狂吠。
而,蓝杀的现身,不止让骏马、猎犬受惊,亦骇住了东峥众人双眼。
十名蓝杀,所踏枝杈,皆细如丝。世上,只有内力已臻化境者,方能踏踩细如丝枝杈,且令脆弱枝杈不断,身形稳如磐石。
由此可见,十名蓝杀,内力全都已臻化境。如此触目惊心,来者不善一幕,直令东峥众人毛骨悚然。
心惊是一回事,颜面是另外一回事。
胳膊一抬,食指戳向蓝杀,克制心惊的曲卓煜,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家猎苑?”
“皇家猎苑又如何?”
其中一名蓝杀,用一种俯视蝼蚁眼神,鄙夷的斜睨曲卓煜,讥笑道:“即便东峥皇宫,我们想闯就闯,谁也拦不住。”
国威不可辱,蓝杀轻蔑至极的话语,不仅激怒曲卓煜,自然也激怒了文武百官,以及东峥帝曲鸿熙。
衣袖先一甩,示意充当猎手的百名御林军、锦衣卫,弓拉成满月形,锋利箭头瞄准蓝杀,随时听令射杀。
曲鸿熙冷扫蓝杀,厉声道:“好狂的口气,听阁下此言,今日闯猎苑,是要与整个东峥为敌咯?”
仿佛百名御林军、锦衣卫弓弦上,那蓄势待发的锋利箭头,只是透明空气,蓝杀连瞅都不屑瞅一眼。
薄唇缓启,面纱微飘,蓝杀声调不疾不徐,可说出来的轻蔑话语,却令东峥国的天与地,感觉都备受侮辱。
“不,我们无意与东峥为敌。而,无意与东峥为敌,并非忌惮东峥,而是东峥渺小如尘,不配成为我们的敌人。”
掌心用力一握,几乎将马鞭捏碎。
这一刻的曲鸿熙,除了一句话,再也不想说其它:“立刻放箭,射的他们千疮百孔,死无全尸!”
林风卷刮,空气凝结。
唰唰唰,接收指令的林军、锦衣卫,一弓十发。穿风而射的箭雨,速度似电,光芒如冰,杀气纵横。
但--
密集如蝗的利箭,射向蓝杀所处方位的一瞬间,曲鸿熙、曲卓煜与二人,惊的目瞪口呆,文武百官则骇的坠马摔地。
蓝杀,竟如暗夜鬼魅一般,诡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