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朦胧,星黯风寒。子时,本该万籁俱寂,酣畅入梦。
然,朱墙金瓦的东峥皇宫,却灯笼高悬,宛如白昼。宽阔殿廊间,一排排腰佩长剑的御林军,因职责所在,正强打精神站岗。
面浮倦色的御林军,是想睡不敢睡。而,比之御林军,宫内的某些主子,却由于各怀鬼胎,心事重重的无法入睡。
这不--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身着金色帝袍的曲鸿熙,正落座龙案前,挥舞着一支朱砂笔,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笔尖游走,落下准奏二字,户部侍郎上呈的奏折,挤进了龙案左侧,已批阅过的奏折堆里。
伸手一拿,左丞相奏折入目:圣上登基两年,后宫却只有一妃、一嫔、一贵人,为延承龙嗣,臣以为,理应充盈后宫。
字仅看了一半,本面无表情的曲鸿熙,便一脸怒色,直接将奏折一撕,扔到了案前冰冷地上。
重拍桌面,曲鸿熙咬牙切齿:“老妖婆,朕的四周,你已安插那么多奸细,还嫌不够么?竟又唆使狐群狗党,想于朕枕边安插奸细?”
曲鸿熙怒音落,一黑衣人进入御书房,单膝跪地。
龙椅间起身,移步黑衣人面前,曲鸿熙负手而立,声冷调缓:“事情办的如何?”
脑袋低垂,黑衣人脸灰声抖:“回禀圣上,云皓轩一家已全部归府。”
墨眸微眯,寒气笼身,曲鸿熙一字一句,如刀似剑,直戳黑衣人心脏:“四十名御林军,却杀不了云府三人?你这御林军统领,平日如何训练属下的?”
脑袋垂的更深,黑衣人血液冻结:“卑职该死,卑职无能。”
衣袖一挥,返回龙椅落座,曲鸿熙一脸狠色:“今夜出任务御林军,全部杖责一百。”
吞咽一口吐沫,御林军统领抬头,声音因恐惧而结巴:“回……回圣上,他们……他们全死了。”
“什么?”墨眉一挑,如弹簧般起身,曲鸿熙满眸震惊:“朕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按照惯例,不管任务成功与否,御林军只要还活一人,都得立刻向卑职复命。可这一回,直到云家归府,卑职都未收到信号。甚至……”
额头冷汗滴落,统领声若蚊吟:“卑职派人多方查探,也杳无音讯。惟一可能性,便是出任务者皆覆灭,且死无全尸。”
听完统领回话,曲鸿熙几乎楞住了。
--怎么可能呢?
此次出动的御林军,本领都是一流的。即便是往常,武功一般的云家父子,也绝无抵抗之力。
何况,今夜的云家父子,还是从天牢走出的,内伤外伤一大堆,更不可能灭了御林军。难道……
据探子回报,云府今夜出现一名青衣人,紧接着云皓轩便离府了。御林军的死,莫非是青衣人所为?
那人是谁?武功竟如此高?
统领略微犹豫,又道:“圣上,更蹊跷的是,归府的云家父子,内外伤已痊愈,垂危的云思瑶,更健康无恙。”
震惊过多的曲鸿熙,双手握拳,阴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是。”抬手,擦拭额头豆大汗珠,弯腰的御林军统领,死里逃生般退出了煞气弥漫的御书房。
--云皓轩,你的背后,何时多了卧虎藏龙之辈?曲贤歌,你的身虚体弱,究竟是事实,还是伪装?
老妖婆,栽赃陷害这一局棋,你落的满盘皆输。想必,你又要重新开局了吧?下一局棋,你将出何阴招?
曲鸿熙移步窗前,仰首望天。
月隐星沉,浩瀚苍穹,漆黑如墨。一如曲鸿熙的心,跌入深不见底的黑谷,不见一丝曙光……
与此同时,永福宫--
檀香袅袅的紫铜熏炉,落放金丝楠木桌上。桌右侧,某本该“中毒”昏睡的人,正悠然自得坐着,细品一碗银耳莲子羹。
浅金色宫袍间,九只栩栩如生彩凤,横穿百朵艳红牡丹,牡丹花蕊以银色珍珠美丽点缀。
微翘的金色护甲,嵌着名贵鸽血红宝石,尽显雍容之姿,华贵之气。没错,她正是东峥太后。
比之太后悠闲,楠木桌左侧,杏黄色王袍罩体,金冠绾发的曲卓煜,却是一脸阴怒色。
砰的一声响--
一通体碧绿,价值不菲的翡翠酒杯,被手腕一扬的曲卓煜,毫不心疼砸向金砖地面,碎裂成片。
愤然起身,指戳杯碎处,曲卓煜道:“废物,全是废物,本王平时喂你们吃猪食了?五十名锦衣卫出动,没能杀掉云皓轩一家,竟还落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烛影摇红,曲卓煜杏黄色王袍间,清晰可见一条四爪金蟒,霸气十足穿云飞天。
贵为东峥荣王,袍间绣四爪金蟒不足为奇。但,四爪金蟒穿云飞天,这就耐人寻味了。
龙在天,蟒在地。
只有帝袍,才能绣飞龙在天图案。曲卓煜为皇室中人,为显尊贵身份,可绣酷似金龙的蟒,但必须是盘旋于地的蟒。
然,曲卓煜绣的却是穿云飞天,傲俯大地的金蟒。其目中无帝,取而代之的嚣张气焰不言而喻。
曲卓煜对面,酒杯碎地处,跪着的一名中年男子,乃锦衣卫指挥使。
曲卓煜砸杯时,一碎片腾空飞起,刺入指挥使右脸颊内。但,鲜血染脸的指挥使,根本不敢拔出碎片。
惶恐低头,指挥使遍体冷汗,颤声道:“王爷息怒,卑职训练属下无方,愿领重罚。”
未待曲卓煜严惩,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羹的太后,缓缓放下金碗,溢出了笑意浓浓的声音。
“皇儿,你怎么又暴躁了?哀家素日常说的话,你是忘了?还是全当成耳边风了?”
衣袖愤怒一甩,曲卓煜侧头,脸色阴沉:“孩儿听进耳里了,一字没忘。动怒伤肝、犯愁伤心,如此无益之举,必须戒之,慎之,重之!”
太后微俯身,贴向紫铜熏炉,轻挥掌心,令淡淡檀香味扑鼻,继续笑问:“还有呢?”
压抑怒气,曲卓煜回:“大丈夫临危不乱,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地裂于后谈笑自如,方能设计除敌,达成宏愿,将天下尽纳手掌。”
“虽一字不漏,却不代表你真记住了。记在脑海,即便倒背如流,也只是形同虚设。这些话……”
拉长笑音的太后,掌心轻轻一推,将盛有凝神静心檀香的紫铜熏炉,送到了曲卓煜眼前:“必须铭记于心,才能见到效果。”
瞅了一眼紫铜熏炉,曲卓煜撇嘴:“母后,纵然孩儿铭记于心,也做不到您这般高境界。”
锦衣卫暗杀不成,竟莫名其妙失踪?归府的云家三口,又莫名其妙伤愈?这叫他怎能不动怒?不严罚训练属下无方,尽出废物的指挥使?
“哀家若没猜错,锦衣卫下落不明,必是被毁尸灭迹了。不过,无用废物,死了也是活该。”
太后脸间的笑,柔若春日暖风。但,太后对五十名锦衣卫,那弃之如履的冷血话语,却犹如寒冻腊月的冰,令人毛骨悚然。
望向指挥使,太后笑语慵懒:“训练属下无方,指挥使的确失职。但,若不想自身也落得活该下场,指挥使必会吸取教训,日后更用心严训属下,是么?”
荣王若为嗜血的狼,太后便是城府极深,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脸。
荣王惩罚犯错属下,最狠的,不过索了属下一条命。
可太后呢?她一般不惩罚犯错属下,一旦惩罚,不仅索了属下一条命,还有其九族之命。因此……
比之荣王怒斥,太后温柔笑语,更令指挥使胆战心惊,脑袋用力磕地:“是是是,卑职知错必改,日后会更严格训练属下。”
对于指挥使用力磕地,从而流血的脑门,太后漫不经心扫一眼,掌心摩挲起了金色护甲。
“停吧,别磕了。永福宫的地砖,哀家甚为喜欢,莫让血弄脏了。告诉哀家,贤王那边情形如何?”
慌忙挥舞衣袖,拭掉地间鲜血,指挥使遍体冷汗回话。
“据密探所传消息:其离开将军府时,吐了几口血,回到贤王府,又吐了半碗血。后来,由管家喂喝一碗药,便虚弱睡下了。”
“行了,你退下吧。”太后一声令下,指挥使几乎连滚带爬的,狼狈逃退出了永福宫。
掌心重拍桌面,曲卓煜咬牙:“先皇那头老狐狸,死了还留一手,将九龙御令给了曲弦歌。他以为一枚九龙御令,便能保住曲弦歌,保住云府?”
对于亲儿易怒性子,无奈摇一摇头,太后道:“你又想怎样?”
墨眸阴冷一眯,曲卓煜回:“孩儿决定了,明夜亲自出马,灭的贤王府、云府寸草不生!”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你呀,总鲁莽行事,学不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智取。贤王府的存在,何需你我费神,曲鸿熙自会操心。至于云府……”
“今夜,若非你擅作主张,又怎有锦衣卫失踪,这自取其辱的一出?哀家早跟你说过,灭了云皓轩,令兵符下落不明,完全是下下策。”
曲卓煜面前的紫铜熏炉,被太后拉回原位,护甲轻撩缓冒的烟:“得不到兵符,我们与曲鸿熙兵力相当,还是难以夺位。顺利拿到兵符,方能成就大业!”
太后音落,曲卓煜愤语:“云皓轩那老匹夫,都送他入天牢了,仍旧死活不说。这般倔强的他,哪还有法子逼他吐露兵符下落?”
缩回撩烟护甲,太后笑意深远:“峰回路转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云思瑶的奇迹生还,不就是一条现成大道?”
冷冷一哼,曲卓煜回嘴:“生还又怎样?云思瑶若能令云皓轩屈服,去往天牢逼问的陈千户,又岂会无功而返?”
护甲尖圈画桌面,太后道:“一刀穿心,令云思瑶几乎魂断,当然无功而返。云思瑶都要死了,云皓轩若还屈服,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
歪头,望着太后,曲卓煜问:“那么,母后有何妙计?”
满眸算计的笑,太后缓吐八个字:“纳云思瑶为荣王妃。”
“什么--”
受到惊吓的曲卓煜,如弹簧般跳起:“母后,您没搞错吧?云思瑶丑如鬼魅,看到都要吐,您还让我娶她?您想恶心死孩儿?孩儿坚决不娶!”
“一时的恶心,一世的帝位。”无视亲儿惊愕表情,太后柔吐笑音:“哀家不逼你娶,你自己选择。”
帝位的诱惑,令恶心膨胀的曲卓煜,瞬间犹如泄气皮球,向太后妥协:“娶了她,便能夺到帝位?”
“明为娶,实为囚禁,折磨的她死去活来。如果这样……”爱耍阴计的太后,一脸自信笑意:“爱女胜命的云皓轩还不投降,哀家送他一个服字。”
重新落座椅间,曲卓煜拧眉:“云思瑶若承受不住,自寻短见,母后的如意算盘便落空了。”
“云思瑶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轻拍儿子手背,太后面慈心狠:“胆小懦弱的废物,若给她机会,只会向云皓轩求救,怎会有勇气自杀?”
眨眨眸,曲卓煜道出隐患:“母后,纳云思瑶为荣王妃,曲鸿熙必会从中阻拦,绝不肯下圣旨的。”
起身,缓步走向寝殿的太后,唇间抛送来一句话:“他不肯下圣旨,哀家可以下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