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莫奴比现身的不止肖舒二人,同一时间,沙尔遗迹的入口处挤满了听到地震后逃出来的商人。凡生活在沙尔遗迹附近的人,大多听说过这里是某位魔神的地盘,但却从未有人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会亲眼目睹魔神苏醒的这一天。
不,其实这些商人并不知道他们看见的这个“巨人”究竟是谁,但本能已经给他们传达了一个十分清楚的信息——
逃!快逃!
已经顾不上带走店铺里的物品,所有商人不约而同地牵出自己躁动不安的坐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沙尔遗迹。至于承担着打劫任务,因为埋伏在遗迹里来不及逃出的手下?谁还顾得上他们的死活啊!
就在遗迹外面上演集体奔逃的时候,肖也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
舒睦晕过去了。
虽然是体能较弱的契约师,舒睦却也没娇贵到看见魔神现世就被吓晕的程度。导致他晕过去的原因正是那团从遗迹深处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他们身后的影子。
肖还没来得及采取攻击,那团影子已经猛地钻进舒睦体内。
更糟的是,这团影子并非精神体,而是实体。
舒睦本来生得秀气,再加上平时总是带着笑容的温和模样,天生就有种招人喜欢的亲和力。可现在他地脸侧、颈部,乃至整个上身都钻入了粗细不一的植物根须。仿佛被同化了一般,舒睦的皮肤以根须入侵的位置为中心,周围都渐渐变成了暗紫色,对比他原本象牙白的肤色,整个人就像染上了怪病一般,全身没被衣服挡住的部分都变得斑斑点点。
最诡异的是,有异物钻入皮肉,按理会受伤流血,可实际上舒睦身上的伤口却一点血迹也不见,同时,他的表情也是平静到了恐怖的程度。
肖试着叫了舒睦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考虑到情况不明的时候冒然切开这株看起来亦藤亦树的怪异植物,可能会对舒睦造成额外的伤害,肖皱了皱眉,示意小乐把舒睦背上。
幸好舒睦晕倒的时候并没有解除对小乐的召唤,否则肖一边背着重量至少增加了一倍的舒睦,一边还要探路的话,真没把握可以在变得乱七八糟的遗迹里找出条适合逃走的路来——尽管之前还想着要怂恿舒睦去遗迹深处探险,可在魔神莫奴比出现的瞬间,肖就果断打消了念头。
他是刺客,并不觉得察觉到实力差距过大后放弃原计划逃跑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活下来的人才有未来。
由于遗迹被大范围震坏的缘故,他们移动起来很困难。
肖回头看了一眼魔神莫奴比,发现对方似乎从晃神的状态抽离出来了,正耸动着鼻子,仿佛在寻找什么。最让人心惊的是,当转向肖舒二人这边时,莫奴比的动作忽然停住了。那一瞬间,肖的行动快过了思维。他飞快地取出自己携带的各种增益药剂,一股脑地倒在舒睦跟那株寄生植物身上。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增强舒睦和那株植物的能力,而是为了掩盖气息。
虽然肖也不确定这办法对嗅觉异常灵敏的莫奴比能不能行得通。
时间在肖的心跳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呆立着的莫奴比再次移动起来,却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蒙过去了!
即使是当初准备偷袭海伦娜时,肖都没有如此紧张过。他握了握汗湿的手,迅速平静下来,带着小乐加快脚步离开这片危险区域。
不管吸引莫奴比注意力的东西是什么,他现在都没兴趣关注了。
另一方面,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如何惊险,舒睦此时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
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看着不远处那座绿荫环绕的宏伟宫殿。在他的注意力被头顶传来的鸟儿婉转的歌声吸引时,某个毛茸茸的温暖物体撞到了他身上。他低头,看见一只肥肥的白兔正慌张地跑开。风吹过,他听到风里传来音调奇怪的陌生语言,那是同伴们在向他发出问候。
同伴?
这个词让他怔了怔,随后就把疑问抛到脑后。宫殿里有道美丽的身影正缓缓步出,附近所有的生物都欣喜地向她表达欢迎。她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湖水般的眼睛,深绿色的顺滑长发一直垂落地面,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就像树木随风轻舞的柔韧枝条。
他心底没来由地对这位手执碧绿短杖的美丽女性生出了强烈的孺慕之情。一个名字在他的心底不断翻腾着,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以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她,暗暗祈祷这平静的时光可以永恒。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霆在他的头顶肆虐,云层之后似乎还有更加危险的东西蠢蠢欲动。他颤抖地抽出自己深扎于土壤中的根,尽全力挪向她所在的方向。
那是他的神,他的信仰,他所要保护的一切。
可是没等他采取任何行动,强烈的睡意就让他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睡吧。”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她的声音,温柔而疲惫。
等他再次苏醒时,世界已经变了个模样。她居住的宫殿沉入地底,里头还住了个丑陋的外来者!那丑陋的家伙每一次的呼吸都释放出恶心的毒素,他看到昔日的同伴们一个个吸收毒素后,渐渐变得面目狰狞。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模样是否还如旧,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他至少要保住她最后留下的东西!
战!战!战!
把入侵者赶出去!
杀了他,撕碎他——
不对!
舒睦猛地从种种纷乱的景象中回神,头脑变得格外的清醒。刚才所见并非他自己的经历,胸中弥漫的怒火和恨意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但这激烈异常的情绪中至少有一种跟他的想法是相同的。
入侵者,滚出去。
奔波了一天才远离沙尔遗迹,肖本来正靠在树干上小憩,却被小乐的呜咽声吵醒。
舒睦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他猛地挣扎起来,整个人在地上翻滚。小乐绕着他不停地转圈,想要帮忙却又无从帮起。
见状,肖抽出匕首,准备一旦情况恶化,哪怕有可能给舒睦造成后遗症,也要立刻解决贴在舒睦背上的那团植物。
就在肖下定决心的同时,双眼紧闭的舒睦忽然反手抓向身后——
绣有法阵的特制手套发出刺眼的翠绿光芒。
肖强忍着不适,死死盯住光芒的中心,隐约看见一团影子在不断压缩、变小,最终和逐渐减淡的绿光一起消失了。
当啷!
一根晶莹剔透的碧绿结晶短杖掉在地上。
肖只看了那短杖一眼,便视若无睹地越过它,走向消去了寄生植物后,似乎慢慢正恢复意识的舒睦。
“怎样?”
舒睦按着头呻|吟了一声,这才有些迟缓地回答:“还好……我知道它是什么了。”
舒睦的话无头无尾,肖却理解了他所说的应是那个被吸入契约法阵的怪异植物。伸手把舒睦拉起来,肖冷静道:“我们边走边说。”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以防万一,还是立刻换个休息点比较好。
舒睦对此也没有意见,只唤了正好奇地拨弄着什么的小乐一声:“小乐,跟上。”
舍不得刚到手的新玩具,小乐嗷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一口叼起新玩具,乐颠颠地摇着尾巴跟上主人。
虽然差点被寄生,在那株植物被吸收以后,舒睦恢复起来格外的快,连曾被根须钻入的地方都没留下任何伤痕,只是皮肤上的斑点似乎一时半会儿消不掉的样子。为免被路人当怪物看,他只弄了个带兜帽的长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遮起来。
不过,很快舒睦就发现他这番举动有些多余了。他跟肖一路走来,只看到满目疮痍,整个卡米尔大陆都透着一股让人情绪低落的死气,跟他们进入沙尔遗迹之前所见的景象截然不同。
路上,他们还看见了斑点鹿的老板只剩半个头的尸体。
这些人至今为止不知道害过多少探险者的性命,这个结局倒也算是报应了。
因为暂时找不到活着的人打听这半个多月来卡米尔大陆的变化,舒睦就先说起自己昏迷期间的经历。
简单来说,他当时看到的,是那株寄生植物的本体的记忆。而它的本体,说出来舒睦都觉得难以置信……它的本体居然就是沙尔遗迹赫赫有名的BOSS千眼树妖!而记忆里出现的那个漂亮非常的女性,应该就是沙尔遗迹原本的主人,大地之神沙尔。至于让沙尔遗迹彻底变成“沙尔废墟”的那场地震,则是苏醒的千眼树妖和魔神莫奴比的对决。而结果……后者大获全胜,前者则彻底死亡了。只是千眼树妖本体虽死,它的分枝,也就是试图附身舒睦的那株植物,却从莫奴比眼皮底下逃了出来,且吸收了不少本体崩解时释放出的能量。
“那也就是说你刚才跟千眼树妖签订了召唤契约?”肖有些惊讶地作出结论。
“呃……算是吧,虽然只是千眼树妖的‘婴儿’。”舒睦不确定道。
分枝跟本体虽然都是千眼树妖,阅历却不是共享的,这也是为什么千眼树妖的分枝本来想要寄生舒睦,却反而被舒睦强行封进法阵里的原因。它空有力量,却还不知道要怎么运用。
“捡到大便宜了。”舒睦说着,露出有些兴奋的笑容。
见这人这么快就忘掉刚才差点被一株植物吞噬的经历,肖也不想提醒他,转而问:“千眼树妖好像不用武器的吧,那它被你封印以后掉下来的那根短杖是什么?”
“短杖?”
听到舒睦的声音,默默跟在后面的小乐偏了偏头,心意相通般蹭到他脚边,爽快地吐出自己捡回来的玩具。
看到落在地上的那根沾满口水的碧绿短杖,舒睦彻底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