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素推开门,见那个引路的小丫头正站在门口,见了她转身就跑,被她一把抓住,拧着那丫头的下巴,死死盯着她。
那丫头似乎从门缝里暼见她的手段,此时浑身抖如筛糠,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做什么?”
“你叫什么?在哪里做差事?”邵素声音平平响起,不待半点情绪,在这寂静的夜空,越发显得阴森恐怖,小丫头只觉得自己要尿出来了,脑袋昏昏然里只道:“红……玉”
“听着,”邵素把她的衣襟抓到眼前,“今晚之事有半点透漏,我就说你是我同党。明白吗?”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否则李管事不会让她做这种事情,听了这话,眼泪哗啦掉了下来,求饶道:“姐姐……你绕了我吧。”本想对方是个软柿子,原来遇到了凶神,心中暗暗叫苦。
“饶你很简单。”邵素沉静的脸在月色下泛起点点清辉,静静道:“你告诉我,你多大了,住在哪里,这么做过几次……”
“我……”红玉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只是亲眼见这么个杀人不带血的主子,谁不害怕,哆哆嗦嗦都交代了:她爹与李管事乃至交,哥哥经由李管事安排,在丁家做小厮,李管事见她长得虽然不好,却十分机灵,便安排她到二院里做粗使,平日倒还好,只是李管事若是瞧上了哪个丫头,便由她出面做引子,事成之后给她一分银子做赏钱,从前她还内心愧疚,后来做熟了倒也惯了,今日阴沟翻船,被邵素抓了个正着……
“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保证不说,都是作孽的事情,谁敢说……”那丫头眼泪汪汪道。
“死了几个?”邵素眯起眼,忽然道。
红玉见她那神色,知道瞒不过,咬了咬嘴唇道:“三个。”
“怎么报的?病死?”
“是……”说着,红玉噗通跪下道:“姐姐饶命啊,不是我做的,都是李管事逼我的。”
“老爷夫人知道吗?”邵素道。
红玉摇了摇头,道:“丁家不过是富户,这等人命关天的事情,如何敢传出去?”
邵素沉默下来,半晌忽然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当是想活。”红玉看着邵素那镇静自若的脸,越来越畏惧。
“那就听我的,否则,大家一起死。”邵素走上前,俯□来对红玉一字一句道:“有几件事,我要让你去做……”
第二日,李管事失踪的消息传遍了丁家,因为李管事乃夫人姻亲,丁老爷派出了很多人去搜寻,却始终未果,因这管事好色是出了名的,很多人传言他迷上了哪个窑子里的姐儿,不肯回来了,等了几日却始终未见踪迹,李管事家人终于向府里报了备,县令乃夫人之父的门生,见是丁家的案子,十分重视,连连派铺头缉拿,如此鸡飞狗跳乱了十几日,街头巷尾正议论纷纷之际,忽然出现了一些匿名帖子,写着李管事如何坑害良家少女,在丁家如何为非作歹,害死了多少丫头之类,说的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
丁家立时把案子撤了,李管事家人也瞬息偃旗息鼓,不再作声,喧嚣一时的失踪案一夜之间消弭无踪,丁老爷与夫人再也不提此事,仿佛丁家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倒是死去丫头的苦主上门找了几次,得了封口费便也就不了了之。
正当大家以为事情平息了的时候,宋婆子不知为甚得罪了夫人,被打了一顿孤拐赶了出去,丁家陆续有些人或者被卖或者被赶被辞,慢慢很多人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李管事的人,或者经李管事的手介绍来的,丁家这是要换天!
只不过这样的折腾不关她们这些粗使下人的事情,张嫂自从宋婆子赶出去后,把灶上的事情都交给了邵素,邵素起初虽然手生了,耐不住肯干,很快便能上手,再加上老老实实,从来不多言多语,也不拿乔卖乖,张嫂越发喜欢了这丫头,正想着提携她做自己掌勺下手,忽接到一个消息,夫人挑了几个丫头上她院子里,其中一个,便是被李管事摁下来的邵素。
张嫂心里虽然可惜,可是也知道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长期留在厨房里,单凭长得那摸样就不可能是粗使的命,因此倒是欢欢喜喜交了差事,邵素没什么行李,只拿了几件顺手的,被一个小丫头叫月儿的领着进了丁夫人的留香苑。
邵素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院子,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游廊上站着两个大丫头,见了邵素,“啊呀”了一声,对那领头的丫头月儿道:“这是哪家的丫头,这么标致。”
“还说呢。”月儿道:“红儿你不知,李管事这恶人欺骗了夫人,害了咱们许多人,这丫头本来是挑选上等的,结果被李管事安排到厨房下灶,这不夫人翻检册子,才知道这事。”
“啊呀呀。”那红儿啧啧道:“这李管事真真是作孽,做尽恶事,把夫人老爷蒙在鼓里……”
“就是,就是,大家都说他做的坏事太多,被鬼给捉了去哩。”
邵素低着头,恍然未闻,见前面月儿掀开帘子,道了声:“夫人,那个灶丫头来了。”
邵素走进屋,恭恭敬敬施礼,道了声“夫人”,却头也不抬,只敛手息气。
那夫人“嗯”了一声,道:“我听李婆子说,你原先是分到我院子里了的,竟被那李管事使了坏。”
邵素低低答了声“是”。
旁边一个婆子道:“夫人,我瞧着她还好,留在灶上真真可惜了,这才……您瞧着……”
那夫人道:“你近前来……”
邵素慢慢走了几步,到了那夫人李氏跟前,见其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锦衣,梳着飞天髻,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皮肤白皙,两弯似蹙非蹙柳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此时正一霎不霎地望着自己道:“果然是个美人儿,我竟不知这穷人家里,还能生出这等哩。”
李婆子见夫人认同她,心中得意,忙点头道:“是哩,是哩,那夫人,您看……”
李氏点了点头,叫了声:“月儿……”
外面那大丫头走了过来,道:“夫人……”
李氏指着邵素道:“就让她管针线吧。”顿了顿又道:“就叫星儿”吧,大户人家的规矩,丫头换主子便会换名字的。
月儿答了声“是”。
邵素知道自己算是高升了,叩头道了声:“谢夫人。”被月儿领着出去,走到后罩房,月儿笑道:“星儿,没想到你是个有造化的,夫人跟前可是没有缺的,刚走了一个,倒是让你顶上了。”
邵素低头“嗯”了一声,月儿见这丫头木呆呆的,便又道:“你这样不言不语的,夫人可不喜欢在,在主子面前可要看眼色,机灵些才好的。”
邵素答了“是。”顿了顿又道:“谢谢姐姐。”
月儿点了点头,心道人虽然呆了点,却也不傻,知道自己说的这话是为她好,转身推开门,道:“这原来是辰儿的床,她走了,你在这里收拾吧。”
邵素点了点头,把随身物件放下,转头道:“月儿姐姐,我没甚物件,夫人让我管针线,不知是……”她从前做小姐时,管针线的一般都是绣娘,因此有此一问。
月儿“噗嗤”笑道:“平时哪里用得着那么针线,不过是你让管衣裳而已,你跟菲儿那丫头一起记着夫人的平日的打扮习性,什么日子穿什么衣服。”
邵素点了点头道:“那姐姐领我去夫人衣房吧。”月儿见她勤勉,心中也十分欢喜,领着她到陈氏的衣房,菲儿正在哪里整理冬天的衣服,见月儿过来,道:“咦,你从哪里找的美貌丫头?”
月儿道:“这是新来的星儿,顶替辰儿的。”
菲儿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不是我说,夫人薄情了些,跟了那么多年,辰儿就这么去了,竟连个声响也没有。”
月儿拧眉道:“你作死呢。”
菲儿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一时月儿走了,菲儿指着一堆小衣道:“这是夫人的小衣,你把它们叠好,放在这里。”说着,指着左边的大柜子。
邵素点了点头,细细瞧了瞧那叠好的小衣,一时就学会了,细细地叠了起来,这陈氏虽然不比王府小姐富贵,但是倒也算的豪奢,光小衣就有一尺多高,菲儿见来了新人,有些犯懒,出去玩耍了,留着邵素一个人干差事。
夕阳西下,邵素把那小衣一件件放在柜子里,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知为甚,忽然想起坠儿玉儿来,她们自幼一起长大,自从家败之后,不知流落在何方了,从前时节觉得不过是丫头,现下想起来……
生命里走过的那些人,那些温暖,那些记忆……
她苦笑了笑,拍了拍叠好的小衣,用袖子擦了擦脸,忽觉得里面嘎嘎作响,绝非棉织之音,皱了皱眉,翻了翻,把那些衣服拿了出来,摸了摸柜底,竟摸出一块玉佩,用汗巾裹着,那汗巾上写着字“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竟是相爱而不能的词句,邵素心中一动,翻过汗巾,见下面落款:“表哥苏羽留。”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