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盈微微一笑,蕊儿虽然是自己的心腹,却不能所有事端都告诉了她,何况……
她依靠在床架的靠枕上,轻轻抚摸着这宝花纹罗织就的缎面,敛眉低首,陷入沉思……就在蕊儿以为小姐睡着的时候,忽听邵盈道:“蕊儿,你说我与三丫头之间,谁更有主母样儿?”
蕊儿陪笑道:“自然是小姐,三小姐整日里云里雾里的神游,便是让她做,她也做不来的!”
邵盈“唔”了一声,眼皮越来越重,正要朦胧睡去,忽然又道:“她其实……并不傻,只是在这些事端上不肯用心,你说得对,她若是认真了,说不定比我厉害哩。”
蕊儿忙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即或她是个聪明的,这么多年正日活在书堆里,哪有小姐这么多磨难……”顿了顿,看着眼前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一般花枝柳嫩的面庞,却无端比许多同龄人多了沧桑,忽觉辛酸,重重强调道:“小姐,她便是聪明绝顶,也比不得小姐半分……”
邵盈便不说话了,合着眼慢慢睡去,蕊儿给她盖了被,又把那香炉里撤掉百合香,换上安神香,方静静退了出去,站在外室出了半会儿子神,忽见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从垂花门外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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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巳年癸亥月庚寅日
宜:嫁娶、开光、出行
忌:祈福、祭祀、伐木
沈氏带着邵月、邵盈、邵素三位王府千金拜访徐府,邵素穿着新做的蜀锦孔雀蓝袍,粉光脂艳地由镯儿钗儿簇拥着向门口赶去,刚走到垂花门,忽听后面有人道:“小姐,小姐……”见小丫头晴儿气喘吁吁地内院跑了出来,手里拿着邵素平日佩的香包,气喘吁吁道:“坠儿姐姐让我把这个给小姐……”
这香包虽然是小物,却是闻香之重,乃是取自百花之精华,根据每个小姐的喜好而精心调制的,邵素喜欢清新淡雅的莲花香气,因此这莲花香包是给三小姐独制的。这次说是拜见,其实是相亲,关系到小姐命运前程,香包更是万万不得缺,钗儿从晴儿手中接了香包,忙忙地给邵素系在裙边,邵素看看天色,怕自己晚了被嫡母说道,提着裙子疾走,后面两个丫头连忙赶上。
待到了门口,已然气喘吁吁,只是还好未曾过了时辰,沈氏见邵素梳着公主髻,几只碧玉簪在阳光下烁烁生辉,越发衬得春梅绽雪,比那秀丽艳妆的二丫头更多了几分脱尘之气,心下的那把握又多了几分,和颜悦色地指着那朱轮华盖车道:“上车吧!”,携了闺女邵月便要进那翠盖珠缨八宝车,忽听马蹄声声,原来是王府侍卫到了。
当先一人四十左右,面容质朴,身形彪悍,正是李哥,对着沈氏马上抱拳的:“御林三旗前来保驾。”沈氏点了点头,进了车。
邵素脸色变了变,因为她在那马上人群之中见到了那紫红色身影,却见那汉子望都不望这边一眼,连眼光也皆无,坐在马上神色肃然,仿佛从未见过她这个人,他们之间也从来未曾发生过甚事,竟是真的放下了,如释重负里忽然生出几分得意,自己竟是长能耐了,居然能独自解决这么一个大麻烦!不由面露微笑,迈着轻快地脚步进了车舫,见二姐正坐在一边,突然想到今日安排,那得意的笑容便黏在脸上,僵硬得不知所措。
“二姐姐。”邵素小心翼翼道。
邵盈点了点头,见邵素在她的斜对面坐下,仿佛有些局促不安,看着她的眼色里还微微带了些怜悯,心里知晓她想什么,那笑容便越发如老僧入定,显出淡泊致远的安然自在。
邵素见了这淡定自如的笑容,心头忽然升起几分不安来,她并不晓得为什么嫡母会带着她们三个去徐府,不是传言定下的是她吗?难不成……
一想到要跟二姐姐一样再次受一次挑选,她就感觉非常紧张,另外还有几分亵渎在里面,这位三小姐外面上虽然不觉得自己多珍贵,骨子里却是极清高的,如今落得被人挑来挑去的地步……或者说,现实早就如此,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
无论怎样,还是庶女!
这身份不认也得认的!邵素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在金色的光芒扑撒着点点尘灰,用手扑了扑,忽然又觉得无聊,随手要拿起什么,这时才悟到自己竟好久没有看书了……
抬头忽见邵盈在车舫里的香炉上背着身子做着什么,不由好奇,问道:“二姐姐,你在做什么?”
邵盈抬头道:“哦,我只是觉得车舫里闷的狠,这玫瑰香气太重了些,换些清淡的倒还好些,冬日里本来便是精气内敛,若是再加了那重重的香气,那郁积之气发散不出,可要长病的。”
邵素听了这番高论,点头道:“二姐姐果然见识多光……”她本来感觉气氛尴尬,如今找到了话头再也不放过,忙问道:“二姐姐倒是觉得冬日里焚些什么香更好呢?”
邵盈把那青花海水纹香炉盖子抽了出来,用香铲堆了堆灰,放上准备好的熏球,密密地盖好,这才徐徐道:“冬日的香,最好是百合香,沉香、龙脑香、安息香、檀香……都可。”
邵素“哦”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怎样也找不出话头,望着邵盈淡定自若的脸,忽然生了几分羡慕,这王府里不论是大姐姐还是二姐姐,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样,而自己以前冷清是不经心,如今却经常露怯,什么时候能学得……
或者说,自己骨子里仍然在不屑于,所以想学都学不好?……
正忖度间,忽觉得车马停驻,有人道了声“王妃”。知晓徐府到了,魏婆子打起车帘,两位小姐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下车舫,赶到沈氏跟前,见徐府门前早停了一堆人迎接,因为徐没有正房夫人,只有一个妾帮着老夫人主持中馈,沈氏又是以王妃之尊,因此徐母亲自到门口迎接,见了沈氏,便要按照朝廷规矩行礼。
徐母与邵母是一辈的老人,王府虽贵,却远不如徐府得圣宠,沈氏哪里肯受她的礼仪,连忙上前扶住徐母道:“以后便是一家人,老太太这是作甚?”徐母被沈氏扶着,望着三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笑得每条皱眉都舒展开来,道:“是啊,一家人,一家人……呵呵”
一时众人簇拥着进了徐母正房,沈氏与徐母分宾主落座,邵月领着妹妹过来给徐母见礼,其他小姐徐母是见过的,大小姐却是第一次得见,徐母拉着邵月问东问西,旁边丫头端上一个金色的麒麟圈,徐母拿过来放在邵月手里,沈氏只瞥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忙道:“老太太太客气了,她小小年纪,可是生受不起的。”
徐母微微一笑道:“我说受得就是受的,王府里的大小姐,便是正经的郡主贵女,有什么受不得的。”
沈氏一听大喜,徐家圣宠极盛,在皇上面前颇能说得几分话,又是礼部尚书,专门管皇亲贵戚事务,徐母既然如此开口,自家贵女的封号必是已妥当了的,她这辈子只有此女,全心全意指望着邵月有个好婆家,尊贵体面地嫁了出去,想了想,又怕是皇上想把闺女和亲才准赐封号,试探地问道:“这些日子,外蒙,契丹倒是来了几次人求亲……“
徐母笑而不语,拉着邵月道:“这闺女一看便是有福的。”
沈氏听了这话,微微心安,忽见一位翠衣少女袅袅走了过来,对她见礼,沈氏看向徐母,徐母道:“这丫头是我娘家一个远方侄女叫蔡玉,生母去了,我见她可怜见儿的,便接了她过来。”沈氏抬头见其明眸善睐,倒是好一副俏丽摸样,脸色微变,终于明白徐母为什么这么热情了,忙夸了几句,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镯子,做了见面礼。
那蔡玉十分大方,谢了沈氏,又向王府三位见礼,亲亲热热地赶着叫姐姐妹妹。邵月见了微微皱眉,邵盈只是抿嘴微笑,只有邵素浑然未觉,客客气气道了声“蔡妹妹。”
徐母见几位姑娘认了名,心下点头,与沈氏话了几句家常,便吩咐摆宴,众人到了大厅,分宾主落座,这徐家虽然人少,却礼程一概不缺,宴席也十分丰富,一时上了戏,觥筹交错,鼓乐齐鸣,轻歌曼舞,十分热闹。
四位姑娘坐在一处,邵月的身份比在座三位高出太多,因此不大说话,邵盈则只高深莫测的微笑,邵素是无话可说,这桌子上基本都会蔡玉在谈,幸好她知识颇丰,见上了戏,便徐徐道:“这戏倒好……”讲解了半天,见三女面色各异,忽笑笑道:“姐姐们谁听乏了,随我去园子里散散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