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黑木牌的拖出,皇上的眼睛像是粘在那木牌之上。
心腹太监喜道,“正是这块。”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只怕马上屁颠颠的就扯下了木牌,递了上去。
而陌千雪却只是淡淡道,“此木牌是六年前父亲去西境之前为我带上的,他说这是我的护身符,让我‘永世不得离身’,所以臣女一直带在身上。不过,它确有奇特之处……”
陌千雪在永世不得离身上加重了语气,而皇上正处在兴奋之中,并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
“是何奇特之处?”皇上捏了捏手掌,很有兴趣听下去。
陌千雪不但不接皇上的问话,反而将头一抬,一反刚才的柔弱之态。
语出铿锵,字字紧逼。
“臣女斗胆想问一问,国公府的这大火从何而来,还想再问一问那些杀手从何而来,更想问一问我父亲的死是怎么回事?……”
从进门到现在,她都不置问,便是在确定,皇上找的是不是真的就是这块牌子。
她必需保证万无一失,确保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出击。
从前,她都是猜测,这会子,才是确定。
既然确定,那皇上必是知道这黑木牌所附有的特殊意义,她便无需再惧。
然,她话音刚落,脖子就被太监总管给掐住。
黑木牌既已找到,陌千雪是生是死就不那么的重要了。
在上书房被赐死,理由千千万万。
皇上对太监总管的举动没有丝毫的阻止之意,这会子她从衣服之中扯出了黑木牌,还对自己如此如此不恭,正是当场被赐死最好的时机。
若是让她将这黑木牌陪嫁去了宁家,那才是皇族的一大威胁。
太监一动,陌千雪手中便叩上了针。
只是,她并没有动手。
一是因为这太监手脚太快,她没有机会。
二也是因为,就算制住了这个太监,房中除了皇上和太监,还另有一人。
不是她能听到另一人的声音,而是她听宁少卿提起过,皇上的身后,日日夜夜都会跟着一个影子。
一如,从前的影煞。
只是,影煞现在接管了影阁,他的身边便换上了一个明面上的侍卫——刀奴。
她若真的动了,背后的影子出手,或许才真的无一线生机。
想到此,陌千雪左手扣上的针松了,收到了袖中。
太监总管想弄死她容易得很,没下重手。
如此,只是皇上还想知道有关这黑木牌的一些个奇特之处。
如此,只是皇上更想欣赏一下她的求饶之姿。
既然他们还有所图,那她的小命就还没完,她的机会还有很多。
满脸胀得通红,陌千雪并不求饶,断断续续的道,“皇……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收到这警告之声,皇上不动声色,似没有听到陌千雪的话,眸中射向太监总管的眼神却是冰冷一片。
太监总管的手又紧了紧,陌千雪便再也不能说出话来。
憋气憋得,满面通红,胸中那抺倔强又翻了出来,她不单不求饶,还死盯着皇上。
有本事,就真的弄死她。只是,弄死了她,他也会死得很惨。
她进宫之前,早就给雨旋叮嘱了一些事宜。
皇上没有等到意料的求饶,却是收到这一抺挑衅的眸光。
仍是不动,眸中之光更冷。
太监总管的手更紧了,这下子,不单是吸不了气,连脖间的喉骨都要被捏碎的感觉。
一阵痛意袭来,她的脚也被太监总管一臂之力掐着,离了地。
条件反射之下,陌千雪的手死命的拨着太监总管的手,脚也在空中弹着。
只是,太监总管年纪不小,内气更是绵长,能在皇上身边伺候,自不是庸手。
掐来之手,如铁如箍,怎是她一个才练了个把月功夫的小女子能抵抗的。
想要收获,不想付出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陌千雪两眼一闭,咬紧牙关,放弃挣扎。
此时,那些个痛意好似已经离她远去,她的头其实已经有些晕了。
皇上见势不好,这才举起手,止住了太监总管继续用力的动作。
太监总管手一松。
陌千雪掉落在地。
大声咳嗽的同时,也大口的吸着这久围的新鲜空气。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她今天又走了一遭。
真好!
流年不利,自从入了这京都,是多少次,她死里逃生!
太监总管虽是松了手,却并不放过她。
俯下身子,口中威胁,“说,这黑木牌到底有何奇特之处?若是交待得清楚,皇上必不会计较你刚才的失仪之举,或许今天你还能活着走出上书房。”
陌千雪笑了起来,只要这一下没死就好。
他们会还的,很快!
她不看太监总管,反而盯着皇上,一字一句,“皇上,您看看,那黑木牌它还在吗?”
皇上盯过来,眼中恍然。
那黑木牌,怎么不见了?
皇上心头一跳,漏了半拍,有些怀疑的看向太监总管。
这里只有他们三人,陌千雪拿出了黑木牌,便口出狂言,他便上去掐了陌千雪的脖子,其中无一人靠近。
此时黑木牌不见了,不是他,还有谁?
太监总管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就跪在地上,哆嗦着大声求饶,“奴才不敢。”
只有他知道这块牌子,对皇上有多重要。
陌千雪没心情去欣赏这一对主仆的滑稽之戏,又清了清还有些疼的嗓子,笑看着皇上,“您再看看,黑木牌在不在。”
奇迹出现了!
皇上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黑木牌又出现在了陌千雪的脖子上。
然,他还没有眨眼,陌千雪只说了一个“收”字,那木牌就又消失不见了。
陌千雪收了笑,调好自己的呼吸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皇上,神色肃肃。
“若陌千雪有事,呼延泽将军和高和胥将军带领下的二十多万人马就是匪。”
再向前一步,陌千雪面上冰寒,“若是陌千雪身死,黑木若水两族自此便会拥着黑木若水两城**,从此不与天齐有任何的关系。”
又进一步,已经站在了皇上的书桌之前,“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借道给仓人,不再是天齐的屏障,而是仓人攻入天齐的一个助力……”
陌千雪说得快意,说得嚣张。
每说一句,便进一步,皇上先前被那黑木牌的特殊之处,给惊住。
之后,又被她说出的每一句话给震住。
一连串的话,已将皇上震得张口结舌。
特别是最后一句——借道给仓人,不再是天齐的屏障,而是仓人攻入天齐的一个助力……
若真是那样,天齐危矣!孤氏皇族危矣!
从惊恐之中回神,皇上站起,爆喝,“陌千雪,你敢……”
带着淡然和随意,陌千雪不在意的道,“当一个人连命都快没了的时候,还是有些胆子的!”
陌千雪收了冰寒,却如一支收了锐气的利剑。
皇上已是怒不可遏,“陌千雪,你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也是皇上给逼的……”
皇上一拍桌子,啪得一声响震天。
连外面伺候的一众侍卫宫人,心都被吓得将将一跳。
他们虽听不到里面说什么,这会子却都互看一眼,觐见的陌家大小姐只怕不能活着走出上书房了。
“你……你父陌天放一生忠义,他不会如此容你这个不忠不义之女活在人世丢他的脸……不!你就算死,也没脸去见他。想来,朕若送了你去地下,让他好好管教于你,他也不会怪朕半分。”
皇上此时不敢杀她,只是威胁。
陌千雪心如明镜。
“千雪之父陌天放生前是不敢,也不会,更不可能想出如此主意。只因,他忠君爱国。只因,他心中只有天齐。只因,他的一腔热血全部都献给了国家献给了人民,只因,以为高台之上坐着的那人是一个可信之人……”
陌千雪的自称,由臣女的谦称变成了千雪两字。似与皇上的地位等同一般!
这句话,句句忠义,可又是字字如石,敲打着皇上的心扉。
皇上脸上出现一丝愧意。
陌千雪却是话锋一转。
“可是,他若知道他一生尽忠,到最后却被他最维护的那人抛弃;可是,他若知道他一生尽忠,忠肝义胆,最后却是被他最相信之人算计。可是,他若知道,他一生尽忠,为国捐躯;他的女儿,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被皇上心心念念除之而后快。我相信他地下有知,一定会支持他女儿的这种自保之法。”
字字血,声声泪!
可这些,打动不了皇上。
皇上脸上出现的那丝愧意,早就化成了杀意。
“那,朕就只好现在就杀了你,你死了,那木牌便不会收收放放,自然便是朕的。若两族不听朕之命,朕再用雷霆之力,灭了二族,收了二城。失了二城为倚仗,那两股匪兵,便也不足为虑。”
一时之间,皇上已做好了平定大乱的心理准备。
陌千雪一步不让,面有鱼死网破的决绝。
“千雪若死,黑木牌即裂。两族立知!两族知,刚两将知、乃至整个西境、立知。皇上的兵只怕还没有攻到,几十万大军已经长驱直入。”
陌千雪面上决然,皇上脑子也转得不慢。
“那好,杀不得放不得,朕就留你在这宫中。反正多你一人吃饭,也无妨。”
对于皇上的反应,陌千雪早就算计好了。
此时,仍是面不改色。
“皇上可以不放臣女出去。不过千雪来的时候,是乘坐着宁家的马车过来,由宁家的三十个卫士送进来的。进宫前千雪便嘱咐了那卫队的队长,只要千雪一个时辰不出宫,便让他们的家主亲自来接千雪出宫。”
说到这里,陌千雪反问皇上,轻轻一笑,道:“难道……皇上是想让宁家主亲自进宫来接臣女?”
皇上脸上未见怒意,却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喝了一口茶。
陌千雪心中微感不妙!
皇上幽幽开口,“陌千雪,你错了。朕将你留在宫中,并不是要投入密牢,也不是要将你收监。而是……朕身边正好无可心之人伺候,今日孤男寡女一室而处,便有些情不自禁……如今收了你入宫为妃,想来,外人也说不出话。”
“至于宁家主,哼哼……”
皇上的未尽之意,陌千雪自是明白。
宁家主就算进了宫,也不能明着抢皇上的女人吧。这古时男人一个情不自禁,便能掩盖所有的罪过。
赐了婚又如何,又没有过门。国人皆知,皇上并不好色。只会说陌千雪是个狐媚子功夫了得,竟然勾引皇上,却丝毫不会讲皇上半句坏话。
千算万算,陌千雪也没有算到皇上会说出如此无耻的言语。
当下被气得满脸通红。
皇上似扳回了一局。
又被自己这个绝妙的主意,给弄得沾沾自喜得喜笑颜开,犹自在那自言自语。
“其实做朕的妃子,也委屈不了你。明天朕就下旨,封你为雪妃……介时再为你举行封妃大典。你成了孤家的人,二城自不会再有任何异议,二将也再没有不奉召的理由,西境从此大安!”
皇上说着说着,竟有些后悔没有早些想到此节!
陌千雪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尽力的压住胸中之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臣女劝皇上,还是不要有这个住念头的好。”
话说到这里,陌千雪的针想不出手也难。
真想一针就扎死这个不要脸的老男人!
“若是皇上想活不过今晚,倒是可以一试。”
话落,针到!
只是,皇上后面却串出一个金色的影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陌千雪被甩了出去。
一个旋转,总算站稳。太监总管却又上前,掐住她的脖子。
这死太监,真真是一条好狗。
不该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多话,即使是她和皇上争论之时,他也能立在一边,似不存在。
这会子窜出身来,却是飞快。
然,陌千雪毕竟是在和皇上说话,太监总管虽然掐了她的脖子。却只是一个威胁的动作,并不像先前那般发力,让陌千雪讲不出一句话来。
陌千雪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皇上还是让这位总管放开臣女的好,如若臣女少了一根毫毛,以后皇上的军响,只怕宁家会凑不出来。”
那金影还挡在皇上面前,陌千雪看不清皇上的脸色,只听得那金影阴阳怪气,“小路子,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对皇上的雪妃娘娘动手!”
雪妃娘娘?!
陌千雪一个寒战!
太监总管猥琐一笑,松手,“请雪妃娘娘恕罪。”
陌千雪虽被放开,却还是被气得一个倒仰!
她自然知道这两人是故意的想气她,可若是皇上真的就禽兽了,让人将她点了穴,放将床上,那如何是好……
此时,她不但气,还有些惊慌。
寒战的同时,加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脑中飞速运转。
眼珠一转,面上突显沉静,“皇上,你若是执意留千雪在宫,千雪不介意现在就打开这木牌的传音入秘之术。现在就让二族的族长派人去仓国,去谈一谈那借道之事。”
其实这木牌哪有那种功能!
只是,玄幻的电视看得太多了,她情急之下,脑中一下子闪出来的念头。
然,这木牌在陌千雪的脖子上随着她的心意隐来隐去,皇上却也不能不信她说的话有几分真。
当下,又站起身来。
本来有些得意的脸上,又是盛怒。
“陌千雪!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好险!提起的心又掉了下来,陌千雪应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臣女不过一条命而已,哪里就比得过皇族的万里将山。臣女劝皇上还是熄熄怒火,以大局为重。”
皇上彻底歇菜了。
他皇族的未来,怎是陌千雪一条命能抵得了的。
关不得,收不得,杀不得,也放不得,皇上无可奈何之间,有些颓废了。
陌千雪却并不打算放过皇上。
乘胜追击,一向是她的本能。
“哦!对了,从今天起臣女准备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皇上只怕还得为臣女多安排些护卫才对,若是臣女有事,皇上只怕也不安宁。臣女都是为皇上着想,替皇上尽忠……”
“你……”
皇上怒火攻心,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个你字,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
陌千雪旁若无人,“那……臣女告退。”
皇上顺过了气,咬牙切齿,“你放心,你的安全,朕会派人看顾。”
退了两步,又想起一事,陌千雪叮嘱道,“臣女回去等着皇上重建国公府的圣旨、经费和一应人等。”
皇上没应声,却将书桌上的书、奏折、砚台全部掀到地上。
霹雳啪啦一阵响。
那金色的影子早就隐而不见。
太监总管的头皮一阵发麻。
陌千雪好似没看到一般,连安都没请,直接转身退了下去。
陌千雪转身走了,皇上的气却没消。
盯着她的背影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陌千雪,等去西境探消息的人回来,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太监总管跪在地上收拾那些个杂乱,此时的他不管唤人进来相帮,只差点要将脸贴到地上去,来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算是超级世家的家主,也没人敢这般的威胁皇上,在皇上的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顾忌太多,累赘太多,不敢太过狂妄。
可,这陌千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孑然一身,除了自己的性命,她还有什么,她还怕什么。
真就应了她那一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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