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好是子时,依旧是立春当日。
歌细黛轻轻的挪到影壁旁,想看看是何人在做何事,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景玄默。他独自一人沉静的站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专注的做着什么。不禁,她放松了警惕,闲适的倚着影壁,含笑着看过去。
那是一张木桌,景玄默就站在桌前俯首忙碌着。木桌的旁边是一个生着火的炉子,炉子上用铁锅煮水,水已煮沸,在冒着轻烟。
敞亮的烛光里,淡渺的轻烟中,他恍似笼着一层迷离的纱,悠悠远远的在那高远的彼岸。
景玄默忽一抬首,迎着她的注视,眼波如轻柔的月光无声的罩了过去,抿嘴一笑。
歌细黛的心瞬间就似浸在了月光下的温泉里,浑身通泰。
他绕过木桌,向她走了过去。歌细黛这才看清他,他的衣袖捋到了胳膊肘,双手沾着白色的面粉,发丝与眉毛上,也沾着些面粉。
歌细黛捏了捏手指,不知为何,见他走近,心跳得莫名的欢快。
景玄默低低笑着,轻轻的将她拉进怀里,从她的背后拥着她,双手将她的双手握在掌中细细的摩挲,埋首在她的皓颈,声音温和极了,“醒了?”
这般亲昵紧密的接触,使得他们的呼吸都变得轻柔。
歌细黛从嗓子里“嗯”了一声,依在他宽阔深情的怀抱里,她的眸中满是安详,垂目盯着他手上的面粉。
景玄默语声暖昧的问:“可还喜欢?”
歌细黛的脸颊一下子酡红了,不必去想也知他问的是那刚发生不久的欢爱之事,他竟然不知羞的发问,她替他羞得失语了。
“嗯?”他追问着,声音很是性感,“可有你想象中的美妙?”
她没有想到,原来两情相悦后的情爱之事,是难以言说的美妙,那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交诸,彼此已十分的熟稔。歌细黛赶紧干咳了几声,掩去羞赧。猛得就想到了他的伤势,便是甩开他的手,挣开他的怀抱,转身瞪着他。当他温存的目光映入眼帘,她心中一软,本是打算用冷硬的口气说出的话,只剩下责备的口吻,“来,让我看看,如果你有一处伤口撕裂,我定不饶你。”
景玄默的眸色幽深,冲着她眨眨眼,也不将手中的面粉拍一拍,直接捧住她红灿的脸颊,坦言道:“我没有逞强,整个过程中,我已忘记了身上的伤,唯觉舒服,丝毫不觉有伤疼。只是在停下后,愉悦之感褪去了,才浑身疼痛得不适。我连忙敷了药,又包扎了一番。我受的伤虽重,并无伤到要害,现在的伤疼完全可以承受,”他始终凝视着她,“相信我。”
歌细黛默而不语,她相信他。
“我很喜欢跟你欢爱,比想象中的美妙。”景玄默说得一脸认真,眸中柔情似水。
歌细黛的脸更红了,他真是……不知羞。
她脸红的样子真是诱人,景玄默不禁心喜,俯首在她的额头深深的一吻。双手一落间,便看到她双颊上的白色掌印,可爱极了,他‘嗤’的一笑。
歌细黛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指间沾着面粉,拧起了眉,诧异的问:“用面粉做什么?”
“你再多休息两刻就好了,”景玄默冲她笑笑,从影壁后搬出一张椅子摆在木桌旁,牵起她的手引她到椅旁,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将脸颊往她的唇瓣上印了一印,道:“我本是打算把长寿面做好了,为你端到榻前的。”
“长寿面?”歌细黛扫视着案板,见案板上有一盆面粉,一盆清水,还有一个揉成形的面团。一副碗筷已备好,水早已煮沸多时。
景玄默绕到木桌的一侧,拎起铁锅将煮沸的水倒进了旁边的空盆里,重新加些清水烧。洗了洗手,开始揉着面团,“嗯,生辰之日吃长寿面,福寿康健。”
生辰之日?歌细黛怔了怔,今日正是她的生辰,她差点忽略了。虽说今日是她的生辰,可皇宫史册中记载的是另一个日子,只因为她的生辰八字与景玄默的不合。
‘太子妃的贵气太盛,会夺太子的光芒,至太子煞气重。太子殿下克太子妃的阳寿。’
当时,景玄默在景盛帝面前杀了那位相术大师,景盛帝只是愤恼,却对此事并不多言。也不知道为何,第二日,他们的八字就合了,还是极其的合。歌细黛便得知了,她的生辰八字被改了。今日,明明是她的生辰,歌府也全然不提,只因免得滋生事端。
他曾问过她:你可介怀我折你阳寿?
她反问他:你可介怀我夺你光芒?
他们只是相视着沉默,这个答案恐怕要用一生去诠释。
歌细黛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殿下,正在有模有样的揉着面团,不由得的一笑。看得出他练习过,手法虽不娴熟,却也不生疏。哦,对了,前些日,他的衣裳上多次沾着些面粉,她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应是他在暗暗的学,只为了在她生辰之日做给她吃。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在洞房里亲自和面为她做长寿面,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姿势很优美。真是想以想象,这位平日里清冷深沉之人,不动声色中运筹帷幄,股掌之上翻云覆雨,此时,竟是将面团在掌中揉。
歌细黛忍不住又是一笑,赞道:“景大厨,面团揉得不错。”
“多谢表扬,为夫深谙其道。”景玄默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瞄着她的胸前。
歌细黛一怔,呛了呛,表面上神态如常,佯装啥也不懂,挑剔的道:“就是面团太干了,要加点水。”
景玄默不理会,一边揉一边一本正经的说:“一点也不干。”说罢,还将揉了面团后手指上的湿意示给她看。
歌细黛又是一怔,他说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的手指怎么看怎么别扭。
“爱妻,你的脸又红了?”景玄默低低笑着,眼神中别有一番绮情。她的娇羞真是难得见识,他欲发的喜欢。
歌细黛挑眉,偏就木讷到底,“我是担心那面团揉到明日一早也揉不出个样子,先替你害臊。”
“你看着就是了。”景玄默不再逗她,将面团在案板上拍了拍,试一试弹性。见面团确实有点硬,便又加了点清水,继续揉着,始终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揉。
歌细黛笑了,看向盆中的面粉与水,站起身道:“我也学学。”
“你不必学。”景玄默示意她坐好。
歌细黛定在原地,悠然的道:“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我不喜欢吃长寿面,也不想吃。”
歌细黛诧异。
“我不需要多余的福寿康健。”景玄默说得轻描淡写。
歌细黛的心一惊,她顷刻间就明白,他分明是在意那个八字预言——太子殿下克太子妃的阳寿。她的手指捏了捏,在无数震颤在胸腔活跃。她轻轻的走过去,走到他背后,伸开双臂环抱着他,将胸膛贴在他的背脊,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的抱着他。
景玄默感受着她的心跳,面色微沉。他愿意折阳寿,补在她的阳寿上。他并不贪心,只要她活得跟他一样久。
他无事般的道:“快坐回去,看着为夫搓面条。”
歌细黛“唔”了一声,回到了椅子旁坐好。
面团揉好了,景玄默从桌案的橱柜中取出油碗,将油涂在掌中,开始小心翼翼的搓面条。刚开始时,面条搓得有点粗,慢慢的就是粗细均匀了,面条的表面颇为光滑。他是搓了数十条面条后,才能轻松的搓成这样的。
他将搓好的面条盘在备好的盆中,倒入油,让面条在油中浸着。
不一会,锅里的水再次煮沸了,嘟咕的响。景玄默掀开锅盖,大片的水气弥漫,清烟中他身姿挺立,一身华贵衣裳,所做之事却与天下平凡男子一般。
他从油盆中取出面条捏在指间,轻轻的抻拉出细细的一条,他手法熟练灵敏,抻拉的很快。转眼间,一根长长的面条连而不断,粗细均匀,已是下进了沸水中,盖上了锅盖。
歌细黛掩在雾气里,默默的看着他,整个人都被温暖的酸楚包围着。
“备碗筷。”景玄默冲她眨眼。
歌细黛乖乖的走到案前,将他眼皮底下的碗筷摆放在他眼皮底下。
他伸手捉住了她,隔着桌子,瞧着她温软的目光,他忍不住探身将吻落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吸吮着。他们温润的气息缠在一起,跟着雾气一起升腾,在四周慢慢的舒展开去。
这一刻,寂静极了,只闻他轻吟道:“真好吃,不知道为夫做的面可有这般美味。”
歌细黛推了他一下,很不解风情的指了指煮开了的锅。
景玄默不舍的她,掀开锅盖,仔细看了看面条,见已熟了,便将长寿面盛在了碗里。长寿面是一根长长的面条,不加任何的佐料,寓意是简单轻松的福寿康健。
“好咯。”景玄默笑吟吟的,绕过桌案,到了她面前,端起碗,用筷子夹起面条放在嘴边吹一吹,又吹了吹,喂她吃。
歌细黛凝望着面条,眼神复杂,咬了下唇,张开嘴大口的吃着。
面条很劲道,虽然只有面香味,可她分明吃出来了酸甜苦辣的味道,那味道就直直的击中她的感官,滋味尽现在心口。
他喂的慢,她吃的快,总张着嘴着急的在要。
她狼吞虎咽的吃光了整碗面条,意犹未尽的道:“好吃。”
他搁下碗,笑了笑。
“景大厨的手艺就是好。”她笑意盈盈。
“只是手艺好?”景某人眯起了眼睛等着近一步的夸赞。
歌细黛慢吞吞的道:“脚艺估计也不错。”
“哦,你想试试?”
歌细黛只是一笑,道:“我是第一次吃长寿面。”
“第一次?”
“我娘是鄂国人,我每年都吃娘亲手做的长寿桃。”歌细黛轻声说着,今年起将会例外。
“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有我会为你做长寿面,”景玄默揽她入怀,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语声低低,“你如何慰劳我?”
歌细黛笑得眉梢弯着,不说话。
景玄默的唇若即若离的在她的脸颊游走,声音里渐渐带着喘息,“让我吃你……好想吃了你,怎么吃都不够……”
歌细黛的面色忽而一红,缓缓地道:“炉火还燃得正旺,铁锅还在炉火之上,面汤还在铁锅里。简而言之,不久,面汤就会被烧干,铁锅的底部会烧糊,会有刺鼻的浓烟冒出。”
景玄默被呛得怔了怔,动作顿住了,温柔的唇从她的眉梢滑下,他放开了她,转身回到炉子旁,将炉上的铁锅端起放在一旁,将炉子提放在一个宽敞的地方任它燃着。
他闲闲的倚在案桌,弹了弹衣裳上的面粉,望着面容平静的她,语声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何时能短暂的卸下你的清醒,为我失神一回?”
歌细黛垂下眼眸,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的话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她慢悠悠的转过身,绕过影壁,迈着依旧酸软的双腿走到了床榻旁,倦累的挪进了被褥下。
并没有让歌细黛等太久,景玄默就来了,深深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后,躺在了她的身旁。
她笑着朝他身边移了移,打开他的胳膊,睡在他的臂膀里。
他们相拥着,她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在情爱绵长的夜里,“我早已为你失神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