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出身于吏部侍郎家的庶女黎芷,与南宫门禁军统领歌中道,在吏部侍郎的撮合下,准备择日定亲。
谁知,从颚国来皖国挑选附马的公主仓央瑛,没有看中皇子,倒是看中了负责护卫她的歌中道。她性情洒脱,在得知歌中道尚无妻子时,便向皇上恳请,提出要下嫁歌中道。
皖国的皇上碍于仓央瑛的执意,出于两国友好,利用皇威说服了歌中道迎娶仓央瑛。
在仓央瑛下嫁入歌府后,才知道歌中道本是欲娶别的女子。天下女子都喜欢试探,她也不例外,她故作大方的告诉歌中道,徜若他喜欢那女子,大可迎进歌府,她会以礼相待。
于是,黎芷以姨娘的身份嫁进了歌府。
仓央瑛育有嫡女歌细黛,黎芷育有庶子歌空明和庶女歌珠澜。
由于黎芷产下了歌府唯一的儿子,以及歌中道的纵容,黎芷在歌府的地位从未被轻视过。她虽然记恨仓央瑛,在表面上倒是规规矩矩,不露痕迹,两人共处十一年,她不曾留下把柄。抑或,仓央瑛并不想抓住她的把柄。
然而,庶女出身的黎芷,一直不甘心自己生的女儿还是庶女。
歌细黛回忆着上一世,不知道黎姨娘的下场怎样,甚至连娘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清楚。
晌午,阳光好。
在正房的院中,她们躺在长廊下的摇椅上晒太阳。
只见一位美少-妇惬意舒适的侧卧在紫檀木摇椅,双眼腥松迷离,肤色红润,身着一袭伽罗色的裙裾,乌发绾成髻鬟,用一支金丝楠木的簪钗固定。这便是仓央瑛,歌中道的夫人,歌细黛的生母。
比起黎芷的雍容,仓央瑛简约得出奇,脱俗的气质中带几分华贵的柔美。
当然,仓央瑛可从来不把自己与黎芷比,会有份。
她像是对凡事都置身事外,活得很随意,丝毫不愿意多动一点脑子,即使是众多戏子在她面前演出空前绝后的剧目,她顶多也就是眨眨眼睛看两眼,诸事不入心,可以说是整天悠闲自在。当然,有一个人能轻易的触动她的情绪,便是歌中道。
听闻明日有雨,仓央瑛便联想到她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一个雨夜。她用力攥着绣着泣血杜鹃花的菖蒲色手帕,指关节凸白了。
已经十一年,每当仓央瑛想起她空度的洞房花烛夜,她就恼得咬牙,不管手里握着什么,总会被握得很紧很紧。即便是咬得牙出血,她还是会随时随地的想起,甘之若蚀。
瞧着仓央瑛绷着的唇角,眸色中闪烁着细碎的恨意,歌细黛知道,娘的心又在醋海里乘风破浪的翻滚了。
歌细黛捏了颗无花果放在嘴里,凑身过去,轻轻的拉了拉仓央瑛手中的帕,“新手帕?让女儿瞧瞧?”
仓央瑛松了松手,心也从禁锢里暂时跳了出来,不由叹了口气,“待你嫁人时,可别像娘一样,挑了个自己爱的。”
“难道要像爹爹一样,娶个自己爱的?”歌细黛唇角带笑的眨眨眼,盘腿坐在草蒲上。
仓央瑛抬起纤细白皙的手,那手背上的肉窝窝显得很可爱,她揉了揉太阳穴,松怠怠的说道:“若你能有你黎姨娘的六分福气,被相爱的男人迎娶回家,娇贵的宠溺,倒也好。”
“娘就不觉得,爹心中爱的女人,是娘?”歌细黛神色平和,荡在眉梢的温暖里有几分提醒。
若是别人这样说,仓央瑛会认为是嘲讽,当此话出自女儿口中时,她不免欣慰于女儿贴心的安慰。如果歌中道爱她,怎会在洞房花烛夜时,他在檐下坐着不进屋,让她一人独守?他若是爱她,怎会给黎姨娘名分,并让黎姨娘先怀了身孕?他若是爱她,怎会任由黎芷每月的花费是府中一半的开销,而不闻不问?
曾经,在梦中时,仓央瑛觉得过歌中道爱的是她。然而,那终是梦,睁开眼睛后就消失不见的梦。
见仓央瑛沉默垂目,在漫不经心的吃着无花果,歌细黛轻唤道:“娘?”
“娘觉得,你此生遇不到心爱之人,嫁个贤良夫婿,一辈子守着本分过日子,也不错。”仓央瑛淡淡疏秀的双蛾微皱,她希望女儿一辈子都像此时这般的恬静与知足。爱情中的不如意浇灭了她对生活追求的那团火,抑或是,她只对爱情还燃烧着旺盛的火焰。她忽而一笑,只觉女儿尚幼,谈婚论嫁为时过早,女儿也体会不出那份煎熬,便话锋一转,“这无花果不错,多吃。”
歌细黛却要继续,只因上一世她懂得了爹爹的心迹,想让娘早些明白。她手托着下颌,柔和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道:“容女儿猜一猜,莫不是当爹爹在迎娶娘之时,自觉受到了侮辱,他本是刚毅威武的将士,血气的尊严高高在上,却被一女子逼迫的嫁娶。爹难免心中不服,咽不下那口窝囊气,故意冷落娘,而后又鲁莽冲动的迎娶了黎姨娘。在渐渐与娘的接触中,爹发现了娘的可爱与真心,便动了真情。”她瞧着娘在专心的听,便接着说道:“却在此时,娘已经因为府中有了黎姨娘以及黎姨娘所生的一双儿女,而心中怨气,只因有着公主的教养不吵不闹,但用了冷漠的方式待爹,使爹也倍感痛苦、懊悔、自责。”
“即是如此,你爹为何现在还待黎姨娘那般的好?”仓央瑛不忍打击女儿的浮想联翩,却在暗忖女儿怎么变了,变得心思缜密,便不由得想多窥探一些女儿的变化。
“爹爹待黎姨娘好,只因他知道黎姨娘的个性。若是他冷弃了她,而对娘的深浓的爱意表现的明显,无非会导致黎姨娘的嫉妒。娘与人为善,达观洒脱,又没有心眼,难免疏于提防,万一暗中被下毒手。”歌细黛深知这番言论会使娘诧异,她还是要说,只因娘是她最亲的人。话毕,她郑重的道:“爹对娘的爱用心良苦,开始在为当初的荒唐行径赎罪,娘却不知?”
仓央瑛笑了,她摸了摸女儿的脸,温婉的低问:“还有什么是娘不知道的,都说给娘听。”
歌细黛看出了娘的不相信,在脸上俨然带着蒙在鼓里的豁然,无疑是想多试探女儿的变化。于是,她拿起一颗无花果津津有味的吃着,恢复了与她年龄相符的纯真模样,带着些神气的口吻说:“师傅就告诉我这些,娘有什么不懂的大可讲出来,待我遇到师傅时,向他请教。”
“这些是你师傅说的?”仓央瑛心中恍然,不禁笑了,笑自己方才竟惊讶女儿是不是脱胎换骨了。
“是呀,师傅的眼睛明亮着呢,虽是只来府中两次,却将种种看得透彻。他说爹在忏悔,没有指望娘的谅解,只是一心一意的疼爱你到终老。”歌细黛把一切归功于宁潜。
“宁公子自是聪慧,武功与仙骨盖世无双,”仓央瑛倦态的眯起了眼睛,忆起不久前见到宁潜,细细观察后,见他在男女之事上单纯的无一丝杂念。接着说道:“至于爱情,他想必还未开窍呢吧。”
歌细黛故作不服的道:“反正我师傅是这样说的,我是相信了。”
“替娘谢谢你师傅的吉言。”仓央瑛虽是不信,依然在细细的品起了那番话。
仓央瑛不信,是因为这些年她已经想开了。女儿好、吃好、喝好、睡好,便就好了。不管歌中道对黎芷有几分的爱,她终是正室,是歌府的夫人,是他的妻。
歌细黛没有奢求娘全盘接受她的提醒,当她留意到娘眼眸中的考据与思索,便知道已经起到了效果。
“娘,想不想见识一下女儿的轻功?”歌细黛面带幸福的看着娘,看她带着平常心过得清闲,而在清闲的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孤独。
歌细黛知道,上一世,娘的与人无争,在爹不得已的隐忍里耗光了青春年华,娘还是爱着爹,只是没了非要在一起的执念。也应是因为歌细黛的谋逆而毁了晚年。
此生,歌细黛想多陪陪娘。
“好,好。”仓央瑛缓缓的站起身,已见歌细黛脚尖轻点,优美的转身,在灿然的阳光下轻盈的滑过,停在那株耸立的玉兰树上,宛若一朵玉兰花般绰约多姿,裙带迎风摇曳,神采奕奕。
看着歌细黛似雀儿般戏在树梢、屋檐,仓央瑛犹记得两年前,歌中道问歌细黛的生辰愿望是什么,歌细黛说想习武。于是,歌中道当即就同意了,并特意带着歌细黛远赴碧湖山庄求师。
仓央瑛曾劝过歌中道说:‘大家闺秀怎能抛头露面的习武,恐遭耻笑,有辱歌府名声。’
谁知,歌中道这样回应:‘难得她有感兴趣的。’
就在仓央瑛第二次劝说时,歌中道说:‘我武将出身,生的女儿不能文文弱弱的。’
有一种爱屋及乌的爱,叫不顾一切的纵容。
就在歌细黛立于高处看到歌珠澜时,忽而想到,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在上一世步她后尘的穆盈。
她决定要寻找到穆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