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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父女之会(1 / 1)

这数十年过去,敖紫篁还是那副女童容貌,只是稍微长高了些,修为仍然还停留在金丹期,但整个人已经大不相同,显然进境非浅。这是因为妖族的修行,和道门修士并不完全同步,境界自然是双方共求的,但同一境界下,妖族更重肉身神通强横,而道门之士则追求法力精妙,从战力而论,孰强孰弱,倒也难分高下。

虞璿问起公子丹朱为何要见她,敖紫篁却只是摇头表示不知,“我最近才有些进境,昨日才去禀报师父打算闭关,哪知他二话不说就派我跑腿,叫我去北海龙族处寻你。不过,若非如此,我还不知你到了北海呢!”这娇俏的女孩略有些不满,不过转瞬又丢开了,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你来北海做什么呢?找那什么镇海龙王寻仇么?怎么风大公子自己又不来?”

原来敖紫篁受命来得匆忙,对于近日北海上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反而不甚了了,只略听了一耳半耳,只道是当年自己同师父离开之后,风白羽同虞璿两人在海上遇袭,今年才回来寻仇。这也怪海中妖族一般凭本能修炼,大字不识的文盲极多,更别谈算数之学了,再加上以讹传讹,于是有说是百年前的,有说是一甲子之前的,也有说是二十年前的。

虞璿笑道:“这事和风师兄没甚关系,传言也太离谱。再说他根本也没来北海,这几年忙得不行,祭炼本命法器都嫌时间不够。我还是三年前见过他一面,据他说,大有希望在结婴之前将完整的紫微星袍祭炼成功。”虞璿因心中打算今后远着余清圣,也不便在敖紫篁面前提他,免得别生事端。

风白羽乃是剑仙中的器修一脉,紫微星袍便是他性命交修的剑器,敖紫篁亦知风白羽有心携紫微星袍渡过天劫,晋阶法宝,注意力也被转了开去,“风大公子当真是志向不小!只要他能撑过天劫,立刻一跃成为元婴中有数的人物。”她忽然又想起自己,顿时又觉得时间紧迫起来,拉着虞璿加快了遁光速度,“我修了师父传授的法门,虽然比别人厉害,到时候渡劫也是个天大难题!摇光姊姊别怪我怠慢你,回家我要立刻闭关去!”

虞璿知道敖紫篁小孩心性,最是性急,本来她还想问问巫之祁之事,见敖紫篁急吼吼的样子,只得暂且放下。两人赶到公子丹朱所设传送阵法所在,清光一闪,便已经到了不冻海外围。

那海水寒气极盛,敖紫篁口诵密咒,水面顿时打着漩涡,分出一条黑幽幽的水道,敖紫篁道:“摇光姊姊,你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师父在前面等你。”

……

一枰围棋,两方蒲团,阴重玄同公子丹朱相对弈棋。

阴重玄手捻围棋,潜心思索,忽然,他面前多出一只手,这只手飞快地将满枰的黑白棋子搅成了一团。

阴重玄抬起头,“丹朱兄,弟才想到些头绪,为何忽然乱了棋子?”只是单纯的疑问,这位万妖之王神色淡然,倒真是将“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子丹朱叹着气,“阴兄,咱们统共下了多少盘棋?”

阴重玄泰然道:“四十八局半,丹朱兄胜了四十八局,适才那一局还未见得胜负,便被丹朱兄乱了。”

公子丹朱有些尴尬,“阴兄莫怪,小弟也是几千年寻不到人下棋了!”他弈道极精,从无败绩,渐渐棋友便越来越少。收了敖紫篁为徒后,本想教她下棋,哪知几次之后,这龙女一听见“围棋”二字,便泪眼婆娑,撒娇耍赖,打死不肯,公子丹朱也拿她无可奈何。

阴重玄自然也远非他的敌手,不过公子丹朱也是憋得狠了,连屠对方四十八局,才想起忘了给人家留点面子,心下老大不好意思。不过他见这阴重玄虽然连战连负,却仍气定神闲,既无屡屡失败的老羞成怒,也不曾因下得太频而懒怠应付,倒为对方的城府气度敬服不已。

公子丹朱暗暗想道:“以前不曾结识这阴重玄,只道统御万妖,必然是桀骜霸道、不拘常理之辈,想不到竟是这样一板一眼的人。不过,他能同白莲圣母生下女儿,还活得好端端的,也不知是谁上了谁的当。”

无生道的魔婴法门,在他们这些活了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大佬眼里,已经算不得秘密。但子生父死的铁则,却居然被阴重玄打破,对此公子丹朱实在颇为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只在心里转着各种念头,看向阴重玄的目光也越发诡异起来。

阴重玄不知他所想,见他不下棋了,也不在意,道:“丹朱兄棋艺高绝,弟生平仅见。”又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能有这四十八局半,也自够了。”

公子丹朱来不及想他这话中深意,已经率先起身道:“令媛已经到了。”颇为遗憾地看了阴重玄一眼,“阴兄与令媛久别重逢,必有话说,小弟便不在场碍事了。”虽然他满头脑疑问,也明白不是打听的时候,略一拱手,便自离去。

阴重玄依旧端坐蒲团,随手将枰上拂乱的棋子,一枚枚捡入盒中,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阴冷,愤怒,怜爱,犹疑,痛惜,似乎都含有,又似乎并不确切。

而与此同时,殿门的禁制如水波般微微动荡起来,袅娜纤细的少女轻巧地一步跨入,却在抬头对上殿中人的目光时,目瞪口呆。

阴重玄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她。

这个女儿对他的意义自不同寻常,要说这容貌体态,阴重玄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不过,那时候只算死物,此刻却是鲜活明媚的真人。

自是大不相同。

少女只怔呆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盈盈跪下,俯首叩拜。

“女儿见过父亲。”

阴重玄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起来说话。”

……

虞璿实在没有想到,公子丹朱召她前来,竟会见到了此生的生父。

虽然素未谋面,但体内血脉强烈的呼唤共鸣,绝不会错。虞璿几乎是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体内所含的鲲鹏血脉,正是来自面前这个男子。

这还是虞璿首次在面对一个人时,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压力。并无针对,仅仅只是存在着,便予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强烈压迫感。

这个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漠和高不可攀,而第二眼,才能注意到那英俊得毫无瑕疵的面容,近乎完美的身形姿态。

仿佛混沌初开时的神祇,自黑暗中俯视即将苏醒的万灵,不带丝毫感情的偏向。

只不过,在虞璿叩拜之后抬头,却只见对方神色温和,并不见那种至高至上的无情冷酷,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待她起身后,阴重玄却微微点头,赞道:“好桀骜的丫头,不愧是我亲生之女。”

虞璿略弯了弯眼,“父亲此言何意?”

阴重玄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待虞璿坐定,才开口说道:“妖族最重血脉,上古妖族血脉中,天然的压制最是严苛。纵然是你长姐,在我面前也难以从容,你却还有空在心里转着鬼念头,由此可见。”

虞璿噗嗤一笑,“父亲这算是夸赞女儿,还是训斥呢?”

阴重玄瞅她一眼,道:“皆不是。”他伸手面前虚按,道:“时间紧迫,借了丹朱之地与你一会,实有要事,无空闲扯。”他也知魔婴桀骜,实是因为一出生便背负弑父原罪,六亲不认,无法无天,却不能将表面上的温良柔顺当了真。乍见面时略一试探,便知这女儿虽然磕头认父,心中怎么想可大不好说。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事,也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阴重玄直截了当,便将来意说出。

虞璿也敛了神色,道:“父亲请说,女儿洗耳恭听。”

阴重玄正要开口,转念又问道:“你对自己身世,知晓多少?”

虞璿并不犹豫,便道:“母亲身份八成已定,之前却不知父亲是谁。丹朱前辈倒是曾问过我是否复姓归塘,父亲可是从南海来寻我的?”

阴重玄闻言皱眉,“你不知我是谁?”

虞璿眨了眨眼,略觉疑惑,忽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顿时恍然大悟,“父亲是北冥帝君?”

阴重玄微一点头,道:“正是,你是为父最后一个孩儿。”他微微喟叹,“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尔母花言巧语。其实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将希望寄托在区区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儿身上,岂非缘木求鱼?”

虞璿忍不住问道:“女儿虽不懂无生道的法术,却也自家人知自家事,魔婴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成胎出世,不利阳尊,为何……为何……”

阴重玄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还好端端活着?”他淡淡一笑,道:“因为为父在你出世之前,抢先杀死虞明月,剖腹取子。饶是如此,付出的代价也自不小。”他提到虞明月时,语气纯是冷漠,仿佛提到一个陌生人一般。

虞璿不好接话,只默然倾听,无生道以秘法孕育魔婴,等若是要男方的命,阴重玄对虞明月全无感情,也自理所应当。

阴重玄又道:“当时我同虞明月约定,只容许她怀胎三载,届时无论如何,孩儿须得交我。三年后剖出胎儿时,果然因为孕育时日不足,三魂七魄未成,只残留一丝神魂,和死胎也差不许多。我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冒险继续下去,只得将死胎带走,指望以自身神魂温养。哪知四十年后又冒出个你来,我才知晓,当时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瞒天过海,抽走你的神魂,躲过了我的耳目。”

他注视着虞璿,道:“你魂魄勉强稳固,肉身却实是七拼八凑,看似活人,其实形同傀儡。我对魔道法门所知不多,也不知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手脚,但无论什么手段,天劫之下,自然烟消云散,但凭你眼下这种状况,想要渡过天劫,至少也需百年之后。”

虞璿听得心服口服,她也知肉身不妥,虽然第一次靠着公子丹朱给予的桑果,激发血脉,算是逃过一劫;第二次又是在须弥界中,仗着气运之钟,结成元婴,其实她对自己的根基并不满意,指望日后再用水磨工夫慢慢补全。“请父亲指点。”

阴重玄袍袖一展,手里多了一方尺许的水晶棺,内里躺着一个小人,身长仅七寸七分,容貌体态,同虞璿一般无二。

阴重玄将水晶棺递过,道:“这才是你真正的肉身。”

虞璿心情十分怪异地接过这小巧的水晶棺材,一入手才知施加了须弥芥子的禁法,实则有七八十丈长。水晶棺离开阴重玄之手后,原本在棺中沉睡的少女,顿时身形模糊起来,仿佛处于虚实之间,而一个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影子重叠其上,时淡时浓。

这鲲鹏虚影甫一出现,虞璿便感到了一种极熟悉的气息,仿佛洪荒巨兽,凶暴戾恶,但偏又给她一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这就是她自己的肉身!血肉相连,神魂牵系,有了这具肉身,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她。

当初吞噬归塘一秋的三太子时,那纯净的鲲鱼血脉便补益不少,而虞璿有种预感,只要她融合回自己的肉身,甚至可以直接硬撼天劫!

虞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多谢父亲赐还我肉身。”

阴重玄淡然道:“是你的总是你的。”他忽然长身而起,身躯雄伟无匹,落下的阴影,将虞璿整个人都笼罩在内,似乎有种遮风挡雨的错觉。

“璿儿好自为之,为父先回去了。”他素来冷漠端肃,同这女儿说话时态度虽然温和,但也极少笑容,此时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竟如云破日出,煦然生辉,“记住了,你是北冥宫第十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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