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素洁秋露更是早一步入了远山深谷之中,接连两场夜雨之后增显萧瑟,灵泉之水愈发冷上三分。
一双盈白玉足轻轻踏入水面,引起涟漪阵阵。伊人青丝散背披肩,她全身仅裹了一层轻薄纱衣,一步一步缓缓由浅至深来至泉水中央。直至水覆锁骨,她才将身上那唯一纱衣褪去,轻阖双眸,凝神调息。
乌黑秀发轻浮于水,衬得伊人纤细润白的胴体若隐若现。奇怪的是,山泉寒凉,却不见伊人怕冷受凉。难道......伊乃洛水仙子下凡?
“聆儿,巫婕将药送到了,快过来用了罢。”卓卉君单手提了竹篾小篮子笑吟吟地走近,掀开盖子取出白瓷碗,她又对爱徒说道,“还是温热的,听巫婕讲过,此时进药效用最佳。”
吐纳收息完毕,柔嘉披上纱衣转身对恩师回道:“师父稍坐,徒儿这就过来吃药。”
端详爱徒面容片刻,卓卉君不禁点头赞道:“自从巫婕将她的药方子改了之后,聆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瞧瞧这脸上的气色,白里透红的。这两个多月来泡泉吃药的,真没白费!”
双手接过白瓷碗,柔嘉面不改色将浓苦药汁一饮而尽,取过帕子拭净嘴角,她对着恩师甜甜一笑:“若非师父疼爱护佑,徒儿不知今日如何自处。”
“傻孩儿!你是师父的宝贝徒儿,师父自然疼你护你。”从爱徒手中收回空白瓷碗置入竹篮,卓卉君转身替徒儿取来干净衣裙,笑道,“都在这儿了,聆儿自理。若是还要什么,只管唤人便是。”言罢,她提起竹篮离去。
看着恩师背影愈走愈远,柔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自从那妖人晏淑于她面前揭露出当年在桉鹿山谋划算计敖晟翎一事,还戳穿她自幼拜师流水阁实则奉了皇帝密旨暗地监视。原先,这一桩又一桩陈旧秘事早已被柔嘉刻意地去遗忘。然而,现今又赤.裸.裸地清晰呈现在她的眼前!
即便敖晟翎不知其中的千丝万缕,但是柔嘉心中愧疚痛苦,实在无颜见她,更不敢对上她那清澈纯净的双眸。那日,柔嘉在‘飞花落英’堂内听闻那人为了求得仪狄谷援手居然自愿为奴!这叫柔嘉如何容得了那事?她当夜对那人恶语相向,令其气走出谷。哪怕那人对自己又恼又恨,柔嘉也万分不愿那人因己之事沦为奴仆!
如今...也不知那人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那人是否开心的?还是如以往那般孤寂的?
她最近有笑过吗?
自北狄归国入关至今数月,因遭遇巫女祸事,柔嘉身边无人可用于传递音信往来帝都。仪狄谷又是一处外人不得知其道的秘境,羽麟殿无一青雀能够飞入此地。也不知帝后二人如何?前朝后宫又如何了?
望着方才恩师送来的干净衣裙,柔嘉心底一片酸苦。那些年若非她暗中将流水阁大小事宜无论巨细均传信禀告皇帝,今时今日又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当日在幽雁镇,柔嘉痛斥晏淑阴险狡诈,而她自己亦是幼年起就潜伏于卓卉君身侧,她这个大公主又能比轮回堂高明几何?
默然低头垂泪,看着自己倒映于水中的面容……青丝朱颜娇美清丽,但柔嘉却觉得那张脸已然十分陌生。
清风吹拂,午后暖阳自云间悄然透出。阳光洒在柔嘉如玉肌肤,带来丝丝暖意。
随着清风而来的,还有一曲空谷悠扬的低缓箫声。
柔嘉心尖微颤,她沉住呼吸去凝神倾听,然而却再也未闻得丝毫声乐。方才那箫声虽短促,但叫柔嘉听了却发觉那婉转衔接之处及其肖似某人吹箫的习气......当年,是她亲授敖晟翎识曲弄箫......
独独一人不敢久留此地,柔嘉一阵忙碌将衣裙快速穿戴了,握着湿漉漉的乌发到了东南角那片花园子里。见得恩师正与巫婕共赏一株白瓣红丝的“倚栏娇”,她竟鬼使神差般开口问道:
“师父...巫前辈...方才可有听闻丝竹之声?”
卓卉君、巫婕二人同时回头朝柔嘉望去,只见卓卉君摇头回道:“深山空谷的...哪来甚么丝竹之声?许是聆儿心神劳累所致,快去花房里软榻上歇会儿。”
又见巫婕不觉眨了下眼睛,顺了卓卉君的话头对着柔嘉简明答道:“无有。”言罢,她侧过脸去继续欣赏那盆茶花,不再言语。
自晾衣杆上扯下一块干燥巾子,卓卉君为柔嘉擦拭及腰秀发,劝慰道:“此处人迹罕至,这三个月就连仪狄谷之人也鲜少到此。聆儿莫要多虑,小心伤神。好不容易才解除了那巫术......后头半个月可要好好养着身子...”
“那倒是的!阿莳在你们面前随意胡吹,自夸她巫术如何如何了得。哈!在我面前还不是虫雕小技?班斧弄门!孔子面前编《论语》!”一提及巫门法术,巫婕话语陡然多了起来,浑不像方才那般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瞧着巫婕舍我其谁又得意洋洋的姿态,卓卉君又好气又好笑:“那叫‘雕虫小技’~‘班门弄斧’~~哎哟喂……巫婕你好歹也是西南巫门之主,就不能将汉家典故学好些了?”
“那我可是将孔子《论语》说对了的??”巫婕瞪着眼睛红着腮帮子,指着那盆‘倚栏娇’对卓卉君说道,“你还好意思笑话我,若非我发觉得早,这盆茶花已然被你养死了!”
“是是是!一点儿都没错……”一提及侍花弄草,卓卉君笑得洒脱开怀,她指着不远处另一盆白色茶花,边走边说,“那就有劳大巫师再帮我瞧瞧那棵‘眼儿媚’吧?”
巫婕笑着点头随卓卉君走了过去,又回头叮嘱柔嘉去花房小憩。
柔嘉心中虽有疑虑,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暂且作罢,留待明日还去细听。
可谁知明日复明日,连过五日,每次到了泡泉时分,柔嘉候了许久均未有听闻一丝声乐。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听觉有误,只能在按例吃药时对卓卉君说道:“师父,徒儿的耳力恐留缺陷......”
“聆儿莫急,待巫婕寻花回来,我请她为你仔细瞧瞧...”卓卉君将那白瓷碗递给爱徒,柔声哄道,“来~乖乖吃药了……”
柔嘉接过白瓷碗将浓黑药汁缓缓饮尽,她的舌尖鼻腔之内忽感一丝微末腥甜,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心中惊疑不定,她抬头对卓卉君问道:“师父...这药......”
“是不是觉得这药更苦涩了?巫婕说这几日你的味觉恢复更胜往昔,看来也是应验了她的话。”卓卉君自爱徒手中取回空碗,笑道,“如此,我聆儿真真要安好了!为师心中大石已落,甚好!”
见得恩师喜笑颜开,又因是自己终能脱除巫术恢复自身样貌,柔嘉心中亦是欣喜又庆幸。她暂将疑虑搁置一旁,也笑着与恩师说起话来。
巫婕于傍晚寻花归来,却不见她手中持花。卓卉君心疼爱徒,也不管巫婕为何空手而归,直接相问柔嘉耳力之事。巫婕听了,也不细查,只是沉默片刻,终抬头对柔嘉言道:“再过三日。若三日后你仍自觉耳力有误,我再施法。”
巫婕脾气古怪、行事乖戾,敖洺又不在,事关爱徒,卓卉君只得隐忍一时,只盼爱徒复原之路莫要旁生枝节。
平平静静地过了两日,到了夜里,柔嘉悄然醒转,耳畔隐隐听得丝丝箫声时轻时缓。她当即起身披衣出门,借着皎白月色寻箫而去。夜深露重,滴滴水珠于草丛枝丫滑落,沾湿了她的靴尖裙角,不远处更有夜莺婉转鸣唱,悠长鸟啼扰得箫声断断续续。柔嘉不以为意,她凝神倾听一路循着箫声来到一片山涧,流水叮咚气息清爽。
明月高挂中天,月华如雪,山涧水石自西往东蜿蜒参差。放眼望去,隐约见有一人于二丈高的山石之上盘膝而坐,银色月光洒满全身,衬得那人手中竹箫更显圆润泛光。
柔嘉一眼就能鉴出那支竹箫乃万众挑一的珍品,可惜那吹箫之人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多次音律承接转换均是慢了半分,仿佛提气吐纳尚有艰难之处。牢牢盯着那人飘逸背影,柔嘉朝着那方位刚上前走了两步,箫声戛然而止,而那吹箫之人亦瞬间消失得无迹可寻。
一片静谧,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柔嘉立在原地停了半刻,转身往来时之路归去。
次日,柔嘉趁着恩师给满园茶花捉虫施肥之际,她相请巫婕叙话。她二人随意散心至那片山涧,柔嘉对巫婕俯身拜谢:“若无前辈倾力相求,晚辈此生危矣!今日晚辈终能脱离险境,不知如何报答前辈?”
柔嘉陡然拜谢,惊得巫婕神色微变。她侧过身去略微躲避,又悄悄巡视四周,确信周围无人可视,这才安心说道:“不必这般谢我,你起来吧!”
柔嘉纹丝不动,只是再次问道:“晚辈感恩不尽,不知如何报答前辈,还请前辈指点。”
“都叫你起来了!怎地还这般?”巫婕有些浑身不自在,她走开几步大声说道,“不需你报答甚么......我走了!”
“前辈且慢!”柔嘉起身挡住巫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前辈有事瞒我?”
巫婕大眼睛瞪着柔嘉,梗着脖子喊道:“瞒你作甚?你又没问!”
眸光闪烁,柔嘉神色忽喜忽忧,她缓缓说道:“若我问了,前辈愿答么?”
眉间微皱,巫婕顿了顿,看着柔嘉坦然言道:“我无愧于心!有何不愿?”
※※※※※※※※※※※※※※※※※※※※
虐么?我觉得还好啊.......
喜欢云行流水间GL请大家收藏:()云行流水间GL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