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九没理龙池, 默默地盯着院门口。
二十年前的灭门之祸,她的血亲几乎被屠戮殆尽, 剩下的, 都在这里了。
她外公或许懦弱没有魄力,不够顶天立地,不够有本事, 可因为有他, 秦州城里的这点玄女宫产业和人手才能保得下来, 才能每年买大量的银子往无妄城送药材。
无妄城没了,她的娘亲没了,她爹一走十几年,连点音讯都没有。
无次数,她都以为无妄城和自己被彻底遗弃了,有一个小世家, 有一个不够伟岸不够有本事腿还有残疾的老人, 总在每年冰雪融化后就通过济世堂把药材物资送到无妄城。有他,她的血脉亲人, 他在这里, 秦州城玄女宫的人在二十年没有与她取得联系的情况下,还会对她抱有希望,还会守着玄女宫的产业苦心经营。
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封建元也没有出现。
南离九缓缓说了句:“他是我娘亲的亲爹, 这世上活着的, 与我血脉最亲的亲人。”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外公也没了, 不想让外公也没了家。她转动椅轮,往长房正院去。
龙池在心下嘀咕:“南离九怎么看起来像要哭了,怪可怜的。”她翻身从窗台上跃下,慢悠悠地跟在南离九的身后。
为了方便封建元的轮椅进出,长房正院没有台阶也没有门坎。
南离九来到门口便见封建元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着夜空,听到轮椅转动声响,抬头朝她望来。她喊了声:“外公。”转动轮椅进去。她说:“我要回秦州分堂了,您和我一起走。”
封建元摇摇,说:“离九,我在家里住了一辈子,好啦,哪也不去了。如果有心,把几个孩子们带走吧。”他长长的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今晚的秦州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南离九怔然,说:“您既然明白,何必呢?”
封建元看了眼跟在南离九身后的龙池,又看向南离九,叹道:“南家的女人,身负天星盘,脚下镇的是尸山血海,肩上挑的是天下苍生,眼里看的是万里河山。”他笑笑,说:“你外公是个没出息的,没志向也没抱负,后来腿残了,人废了,也老啦。这一辈子也到头了,就这样子吧,就让我和封家一起……”
南离九莫名酸楚,别过脸去。
龙池慢悠悠地走到封建元身后,突然抬起手,一记手刀劈在封建元颈后。
封建元的眼皮子一翻,晕了。
南离九:“……”
龙池朝旁边随侍,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斯说:“愣着干什么?你们二爷不在家,二夫人总在家吧?赶紧去叫过来。”
那小斯应了声,让同伴盯着点,飞奔着去找二夫人去了。
不多大一会儿,二夫人急匆匆地赶来了。
龙池说:“我不和你废话,只问你一句,你丈夫出门前叮嘱你什么没有?”
二夫人犹豫了下,说:“他让我带着孩子们今天晚上回娘家去,说是过几天再来接我。”她看到晕过去的封建元,问:“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南离九冷声说:“别收拾了,套上马车,马上带着人离开。”她见二夫人还在愣神,说:“再不走,你是打算用你绣花的力气杀出去吗?我等你一柱香时间,把你的儿孙们都叫上。”
二夫人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应了声:“哎。”赶紧让人丫环婆子去把少爷小姐们叫来,又让小斯去套马车。
长房随着这点变故,忙,但却并不乱,不多时,少爷小姐连同他们的丫环婆子小斯都跟来了。好几十号人聚在院子里,那些少年小孩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人则有些慌乱,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二夫人也是心头发慌,但看到南离九和龙池在身边,自家公公就躺在旁边,心头稍定。不管怎么说,自己公公总是南离九的亲外公,自己丈夫虽然是过继的,那也是公公唯一继承香火的后人。她看儿女和孙子们都在身边,几个小妾带着庶子庶女紧紧地跟在身后,她说道:“行了,少爷小姐各一辆车,姨娘们一趟车,丫环婆子小斯都跟上。”
小妾们闻言顿时抓紧自己的儿孙不撒手,叫着不愿和自己的儿女分开。
南离九略微皱眉,朝龙池看了眼:刚才打晕那一招挺好。
龙池过去,抡起剑鞘,一剑鞘一个,通通砸晕。
几位庶出的少爷小姐赶紧扶住自己的姨娘,护在怀里。他们都是会功夫的,见龙池没砸太重,只是把人打晕,赶紧让婆子把自家姨娘送上扶上马车。机警点的,赶紧跑去交待车夫一定要跟紧,别丢了,还许下平安到地方,赏一锭金子的重诺,又把自己的小斯派上跟着。
龙池发现封家的这些少爷小姐还挺有意思。
长房的住子装了四辆马车。庶出的小姐一辆,庶出的少爷一辆,小妾们一辆,二夫人带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儿媳女儿和孙子孙女们一辆。封家长房算是人丁单薄,但封二老爷有儿有女,长子都娶妻生子了,这也是一个二十多口人之家。这二十多口人,从护卫到打理衣食住行的丫环婆子,这会儿拉出来的就有二百多人。
他们刚准备出发,跑出一个婆子和一个丫环,追着要找瑞少爷,说是怀了他的骨肉,求少爷不少抛下他们母子。
一个十五六少年已经上了马车,听到喊声,又下来,跪在二夫人的马车前,求二夫人一起带上小丫环。
二夫人冷声道:“拉走,把瑞少爷拉上车。”
瑞少爷大喊:“放开我,我要和小草儿在一起,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拼命挣扎,死活不肯上车。
南离九的眸光微冷,抬掌一股劲风扫过去,直接把他从马车旁扫飞出去。
瑞少爷狼狈地滚到地上。
南离九冷声说:“出发,不愿走或跟不上的,留下。”
龙池推着南离九的马车往外走,她说:“那什么小草儿不是长房院子里的吧?”
二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回到马车里,掀开帘子对龙池说:“回龙少主,不是长房院里的。”
龙池说:“乱世,人不如狗,命如草芥。镇上算命的一个老头说,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长房离封家的正门还是有几百步远的距离,马车从长长的过道里过去的时候,早惹来很多人的注意。
南离九和龙池带着封家长房的人到大门口时,封二老爷已经带着人堵在门口。
封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大晚上的,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里?”
南离九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封二老爷语重心长地说:“离九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二外公……”
南离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挡路者死。”她抬眼看着封二老爷。
封二老爷的胸膛一挺,“那你就躺着我的尸体过去。”他的话音落下,突然感觉到眼前一花,紧跟着脖子一凉,然后见到参王府的少主子站在旁边,正把剑插回剑鞘里。他的脖子上有温热的液气淌下,他难以置信地摸摸脖子,又感觉到胸口有点疼,用手一摸,发现胸口也有个洞,然后,瞪着双眼直挺挺地倒下了。他直到咽气都不明白:什么她们就把他杀了呢。
南离九和龙池几乎同时出手。
封二老爷躺在地上,南离九的轮椅直接从他的身上碾过去。
血,从封二老爷的身上淌出来。
封家门口的护卫见到她俩出来,纷纷后退,连刀鞘里的刀都没敢□□,连恐吓都没有。二夫人,以及马车上的少爷小姐们全都吓住了,连驾马车的马车夫都吓着了,还是长房大少爷最先回过神来,他跳下马车,把二老太爷被南离九的轮椅碾过的尸体拖到旁边,把他的眼睛合上,取出随身戴的帕子给他盖住脸,叩了三个响头,跳上马车,喊:“发什么呆,走!”
龙池扭头朝没什么存在感的长房大少爷看去,视线正好对她对上,长房大少爷朝她抱抱拳,便放下帘子回了马车。她突然想起,封峻是过继给封建元的,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地上的封建业。她和南离九护送出府的,全是封建业的亲孙子孙女。龙池就不明白了,亲生的,要出府,封建业还跑出来拦?怎么想的?
她出了封家大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没有人,只在阴暗的角落里缩着几个人,悄悄地盯着封家的大门。她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和跟着的众多家丁小斯丫环仆人,很是无语。
逃命,还要仆从如云,前呼后佣,唯恐别人不知道封家长房的人去了哪里。
直接给那些仆从发遣散银子,让他们逃命去,封家长房的人还能混在他们中间,悄无声息地溜走,等危险过了再回来。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高门大宅,又再看向那些不知世事的少爷小姐们,她又看看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南离九,转身,跃上了二夫人所在的马车。
二夫人搂着小女儿看着她,她悄悄缩紧的手臂泄露了她心头的惧意。
龙池说:“你们要是回娘家,会给你们娘家招来灭门灾的。你们要是跟着我们去玄女宫秦州分堂,这些丫环婆子家丁护卫小斯,全都得捆起来关起来,你们也哪里都不能去。你们可以不把你们的命当回事,我们不能把玄女宫的人命不当回事。”
二夫人说:“我们回娘家。”
龙池问:“你们确定?”
二夫人说:“我们确定。”
长房大公子的心头震动,叫道:“娘,我们去玄女宫分堂。”
二夫人格外坚定:“不,我们回你外公家。”
龙池说:“要去玄女宫秦州分堂的,现在就跟我走。”
二夫人厉声女儿们说:“跟我回你们外公家。”
长房大公子叫道:“娘,没听到龙少主说是要给外公家招灭门灾祸吗?”
二夫人对龙池说:“龙少主,多谢您送我们出来,您请吧。”
长房大公子叫道:“娘——”
二夫人凑近长房大公的,在他的耳边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她杀人不眨眼!她们连你爷爷都杀了。”她没再说下去,对龙池露出一笑容,“龙少主,麻烦您了。我们就此别过,等二爷回来,我请他亲自向您道谢。”
龙池轻轻点头,转身跳下马车。
长房大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憋闷地坐在马车上,不说话了。
龙池站在马路上,目送长房的马车在仆从的簇拥下在夜色中走远。
旁边,封建元的两个长随小斯战战兢兢地跟着,没敢跟着去。
他们四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往秦州玄女宫分堂去。
走过大半条街,过了内城的中轴线,便又见到一座高门大院——辛家。
辛家灯火通明,道路口已经持刀护卫封路,还设了拒马桩。大门口挂着白幡,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院子里,隐约传来喧哗声,以及嘈杂的做道场的声音。
路口的护卫也穿着孝服,见到他们,警惕地看着。有护卫见他们似要路过,上前抱拳:“抱歉,我们主家在办丧事,这条路暂时封了。”
龙池轻笑声,推着南离九的轮椅绕路走。她走出一段后,说:“现成的名头——报杀父之仇。”
封家与辛家,隔着一条中轴线,内城里这条最宽敞的大道一片安静,除了他们几个,放眼望去,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房顶上,小巷的垃圾堆里,则处处都藏有人。
玄女宫分堂在外城,与内城间隔着一道城门。
她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内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兵甲森严,城门外有人在大喊着开门,甚至有人在冲击城门口,而城头上有人在对着下面放箭。
她俩到来,立即有守卫去禀报将领,一名年轻的将领上前,抱拳,对南离九笑道:“堂表姐!这是要去外城吗?已经关城门了,外城有暴徒生乱,我们奉命把守城门,实在抱歉。”
马蹄声响起,有马匹飞奔赶来。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上前,见到年轻将领,飞仆在地上,哭嚎:“四公子啊,二老爷让南离九和龙池杀死了,南离九的轮椅还从二老爷的身上碾过去了。”
年轻将领的脸色微变,叫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南离九冷声说:“是真的。”
年轻将领的脸色再次变了,喊:“堂表姐。”
南离九说:“开城门,否则,挡路者死。”她冷冷地看向那将领,说:“这话,你爷爷死前,我也说过。”
那年轻将领突然拔剑出鞘,压在了南离九的脖子上,冷声问:“你再说一遍,你把我爷爷怎么了?”
龙池问:“外面的暴徒是封十九他们吧?”
年轻将领的眼眸微眯,沉声喝道:“来人,都捆了。”
南离九:“……”她缓缓扭头看向封四,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眼里难掩震惊:他们哪来的自信能把她捆了!
封四的刀锋又朝南离九的脖子逼近了些,冷声说:“堂表姐,我手抖,您当心点,别割破了您的脖子。”
南离九:“……”
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