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街小雨润如酥。
胭脂铺里,任倚华站在门口,对着细细的雨帘打呵欠:“我说,好歹我也是个主顾,如今外面下着雨,你们做生意的不该送我把伞让我回去吗?”
涂脂抹粉的老板娘一脸无奈:“这位夫人有所不知,今天因为这雨我们已经送出去好几把伞了,要再送了您我们的伙计都出不去了。还请夫人委屈下多等一会儿。”嘴里说的谦卑,心里默默地抱怨,就买两盒胭脂还挑三拣四地讲了半天价,这回要伞倒是光明正大。
她却不知倚华心里也是满满的怨气。
要不是去大的铺子买,可能会见到那一群天天拿她无子说事,劝她再添个人进来,甚至还上赶着送自己家穷亲戚当冷家妾的那帮官太太,她才不藏头露尾地到这个小地方来呢。
任女史头一回感觉到,交际很痛苦。瞬间,冷澄遇上这种场合就皱眉头的坏习惯也显的不那么讨厌了。
至于讲价这事儿,可和她没太大关系。完全是这店的问题,卖的东西不是上乘,价倒提的高,她们家那位四品大员,风云新贵,没事还吃白菜豆腐呢,就花儿粉儿的东西想占她手里银子的便宜去?想都别想。
倚华叫朗云拉过来墙角的椅子,自己大模大样坐在上面,翘起了二郎腿。
雨虽不大,可是穿着打湿的衣服回家实在是狼狈了点,罢罢罢,就这么等着吧……。
长街尽头走来一位官员,打着一把朴拙的木伞,脚步笃然而坚定。
他本是低头缓行,目不斜视,却在距离胭脂铺几步之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堪堪停了下来。
那旧木伞下那人一抬头正对上倚华,一双本是冷冷淡淡的眸子霎时间洒满了笑意。
倚华见他眉目含笑,只感到胸膛里那颗心蓦地软和了下来。
那人疾行几步忙走上来,站在门外将伞展成一个圆,还是带着笑意,侧头低问道:“怎么这个天气出门来了?
倚华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说:“早上还好好的,只想出门买些胭脂,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生生被困在了这里。”
那人好脾气地笑笑,将伞一旋而正,在雨里划了一条明亮的弧线出来,随后又抬了抬胳膊,将伞悬得恰恰容下倚华的高度:“过来,我们一起回去。”
倚华看着那停在半空里的伞,没花纹,没装饰,还很旧,上面的淡淡的裂缝被雨水冲刷的分外明显。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安心呢?真的很想躲到下面去,好像躲了进去,就再也碰不到这斜风细雨,冷雾微霜,
倚华这回连笑都忘了,直接钻到了伞下面,任由冷澄揽着她的肩,两人带着一点点心跳,一点点忐忑,朝着共同的家走去。
刚刚躲到角落去蹭老板娘的热茶的朗云无语凝噎。
女史,你就这么把我抛弃了?
大人,你……算了,你根本就没看到我。
你们两个……算了,我等雨停了自己回去吧,正好还能少干点活儿。
秦如琛在城外的一棵大树下躲雨,看着雨水透过树缝把他的新衣服打湿,很是恼怒。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自打他被全京城的媒人列为拒绝往来户,看他笑话的人就越来越多,还有些不怕死的将他以前的一桩桩风流韵事当做口头禅一般说着玩。流言整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不堪其扰,又加上看别人成双成对,自己一个孤鸾,触景生情,索性跑到以前和青梅竹马一起嬉戏的地方来缅怀一下半生中的美好。
没想到,天公居然不作美地下雨了。他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他刚从一个武将犯人嘴里学到的话,贼老天贼老天!
老天好像听到了他的腹诽似的,不仅下雨,还起了大风,吹得他直哆嗦。
正自怨自艾着呢,一把纸伞递到了他面前。
纸伞上绘着水墨芦花,说不出的清新飘逸。还有,那握着纸伞的手,十指纤纤,肌肤如玉。
不是他以前惹的风流债吧?
秦如琛惴惴抬头,见鹅黄衫子的少女低眉浅笑,只是略迎了迎他的目光,又羞怯地将眼波收了回来,只是又固执地把伞向前递了一递。
秦如琛只觉面前这女子容貌分外的熟稔,仿佛是以前见过的,但浑身不染一丝风尘之气,又不像他以前的那些“红粉知己。”当下只是呆呆地看住了她,不做什么反应。
少女见他滞在那里不接伞,目光里飞快闪过一丝黯然。咬着嘴唇,待要不顾而去,又舍不下,想了想还是曲了身,将伞轻轻放在他的身边。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而去。
一背过身去,便是泪落成行。
我没有尘满面,你没有鬓如霜,就这样,我们还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秦如琛看这女子伶仃背影就要远去,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仿佛失去了一直捧在手里的珍宝一般。
这个地方,是他和何家妹妹一起来玩过的地方……何家妹妹最喜欢鹅黄色了,想当年自己还为这个嘲笑过她……熟悉的容貌……鹅黄衫子……将收未收的眼波……。
秦如琛瞬时恍若醍醐灌顶,不管不顾地向那背影大喊:“小秋!小秋!是你吗?“
那背影颤了一颤,方定了下来。
秦如琛忙捡起伞,追上去,慌慌张张地张了伞在何凝秋头上,却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雨里。
水墨芦花在细密雨中绽放,骨格清秀,韵致楚楚,配着这伞边两人,凭空多了几分风流意。
御花园里,盈妃娘娘对着角落里的一树梅花感伤不已,颠来倒去地念着诗。她找了些理由遣散了一众宫女,只留下最得意的芳辰为她打着伞。
“云下失清影,雪里俊眼枯。剪剪斜风里,谁与共寒疏?谁与共寒疏?”
一个带着几分凛冽的声音响起:“好好的念这种东西做什么,若是自比,还问什么谁与共寒疏,自然有朕陪着你。”
文茵惊起回头,发现头上的遮挡物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天子的黄罗伞盖,皇上还就站在他身边看着她,带着不可质疑的威严。
文茵勾起一个无奈的微笑:“陛下说笑了,哪有什么自比的,臣妾……臣妾早就不喜欢梅花了。”
臣妾的手脏了,根本就不配喜欢梅花这样干净,骄傲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