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澄那里一股邪火使劲往上烧,只是不依不饶:“我是上朝的大臣,不是他皇家的内务奴才!你们女史都是冷家的人了,少没事把皇上天家挂在嘴边上,过不下去一拍两散的时候,大不了我拼着一个抗旨的罪名,抄家流放也罢,好过受枕边人的气!”
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澄儿,你住口!”
正是他们一番大吵大闹,将屋里的安人惊动出来了。只听得两个人先是满口的休弃,和离,后来竟然还说到了抄家流放上了,好好的日子是不想过了吗?
安人不晓得前因后果,只知道先口出恶言的是自己的儿子,过后没完没了的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任倚华似乎也没起什么好作用,就她身份来讲也不能再袒护冷澄。
她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儿子,话里全是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门外的冷澄陡然低落了气势,一身不易见到的疯狂怨毒也在瞬间溶到了风里,只是低低地道了声:“母亲。”
安人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凝视了他一会,一挥手,“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到他脸上。声音大的连屋里的倚华和朗云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人家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嫁给你就是为了让你话里话外的作践她?皇上给你官位,让你为国效力,就是让你抗旨不遵?你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他儿子是这样一个不肖子,如何能安心?”
听到已故的父亲和不肖子这几个字,冷澄有种独立世间,两手空空的感觉,脸上心里都是火辣辣的痛。
原来,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还是逃不脱成为不肖子的命运啊?
看看母亲苍老的面容和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他到底还是低了头:“娘,对不起,是孩儿错了。”可是语气里还是隐藏着丝丝缕缕的不甘
安人忧虑地看着他,本来那么听话懂事的人,怎么今天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个劲的又抓又挠,恨不得把人都得罪干净呢。
“知道错了还不进去给你娘子赔礼。”
冷澄只是抿嘴站在门外,动也不动。
朗云在屋里一边柔声安慰着倚华,一边支愣着耳朵听门外动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开门声,心知冷澄是要强硬到底了。
朗云捏捏倚华的手,示意她不管是想激他怨他,好歹说句话出来,先出口气,还有点转圜的余地。
安人也算是给她面子了,难得一个台阶儿子可以不要,儿媳若也不顾就有些过分了。
这个家,好歹还是姓冷的。
谁知道倚华偏生也学了冷澄那块木头,咬紧牙关,死也不说一个字,只是无声地哭。
他二人虽为夫妻,却从不了解对方心中真正所想。
冷澄对任倚华,爱而不信。我那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你有哪一点像我该喜欢的人?你以前做的那些事,现在搞出的这些手段,我都知道,可我为什么就是舍不下你?你都嫁了我,就算我不是你眼中风流倜傥,有权有势会做人的合格爱侣,你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看我一眼,就不能试着接受我?
任倚华对冷澄,信而不爱。我那么相信你,可你是怎样对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不起我,我也没指望过能得你几分真心。你就勉为其难地信我一小下不行吗?如果你压根就不信我,干嘛怜惜我,干嘛对我好,让我自作多情觉得我在你眼里还不是那么差,结果到最后用事实告诉我,你从来都不信我。冷子澈啊冷子澈,你耍我好玩是不是?
当爱而不信碰上信而不爱,他要的爱,她给不了。她要的信任,他给不起。他看不见她的信任和敬重,她更看不见他的真情和依恋。
就这样吧,相伴相守,互相折磨。
瞬时间气氛急转直下,安人看着倔强的冷澄气的发抖:“好了,儿大不由娘,你是不听我的话了?”
冷澄只是一句硬梆梆的:“我没错,为什么要赔礼?”
听得这句话,朗云是满脸不忿,倚华却是渐渐止住了泪水。
真是生气了吧,这么孝顺的人连母亲都顶撞了呢,接下来是什么?在母亲的逼迫下说出听到的话,然后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然后躲到书房里写封休书。
不过这休书也只能是写写罢了,于情于理安人不会让他就这么休了我的,不过这笔一落,这夫妻情分就从此断个干净罢。
这样,也好。桥归桥,路归路,说不定能混个“相敬如冰”,等到七老八十尸骨化灰,谁又记得谁呢?
安人把拐杖戳到地上,发出浑浊的响声,语气里是满满的痛心疾首:“澄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冷澄努力压抑心中莫名的愤恨:“母亲,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您先回房吧,省的气坏了身子。张叔,李叔,送母亲回去!”
张叔,李叔讪讪上前,行了一礼:“安人请……。”
安人觉得面前的儿子是如此的陌生,同时一股疲惫感袭上心头:“澄儿长大了,不需要娘了,罢了罢了,我只想说一句话,不要以为别人嫁给了你,就理所当然要顺着你对你好,人心是要捂热的,你父亲当年若待我如此,我又怎会多年矢志不嫁,带着你苦苦挣扎到如今?”
说完了这句话,安人拄着拐杖回了房,脚步虚浮,冷澄清晰地看到她在风中飞扬的一头白发。
少年丧夫,一个人拉扯年幼的儿子,看着他长大,读书,做官,是何等的辛苦,何等的孤寂?
他以为这么多年支撑着安人的是三从四德,是世人满口称颂的贞烈节义,还曾为自己母亲的道义上的无瑕沾沾自喜,没想到,这么多年的艰难求活,靠的竟仅仅是那几年,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温柔相待吗?
原来,稗官小说里说的,“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