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轻松无限,冷澄反而犹疑起来了。
这次怎么看都好像他死死拽住她的手,把她从阔别好多年的家里拖了出来,虽说那个家未必是真正的家,还不一定能给她什么。
可是,家毕竟是家啊。
看着任倚华的睫毛阳光下如蝶翼一般轻轻地颤动着,冷澄突然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对不起……。”他嗫嚅着说。
倚华斩铁截钉地打断:“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本来还想怎么跟你说,现在你都知道了也好,这些年我对乐安任氏也早受够了。”
冷澄还是觉得内疚:“对不起,你刚认回了娘家,我却不能帮着做什么,若是别的也罢了,这次是国家大事实在不行……。”
任倚华好笑起来:“冷大人,夫君,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按照你平时的表现,现在不应该先进门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再质问我为什么和娘家牵扯不清,还要陷你于不义,然后再隆重地宣布你是忠臣,君子,绝不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吗?怎么今儿个转了性了?“
冷澄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放到那里好,脸上尽是赧然的表情,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转了性吗?
好像从晋州回来,就不一样了。
明白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
明白了两袖清风直言不讳不一定就能救得人命,明白了要抓到把柄要虚与委蛇,明白了有时候威逼利诱必不可少,明白了很多人,包括任倚华,活的并不容易……。
放弃了一直坚持的倔强,放弃了公义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的想法,放弃了嫉恶如仇的热血……。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倚华低头吹开缠绕在颈部的柳丝,还是眉眼含笑,只有逐渐绞在一起的手指昭示了她的紧张。
冷子澈,今日我自断退路,希望他日你莫要负我。
偏僻的冷府中一片祥和,可处于九城中心的定远侯府却是阴云密布。
定远侯面沉如水,静默之间不怒自威。他面容不似怀化将军那般硬朗,却是有几分阴柔。他就这么一身官服坐在主座上,年岁虽已过不惑,气质倒有几分卓绝。
堂下伶伶仃仃地站了一个穿官服的清瘦青年,满不在乎地说:“如琛的病已经好了,大伯何必拦着我不让我上朝去?”
定远侯嗤笑一声:“病?你确定你这只是病?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贸贸然出头,给我秦家找麻烦就算了,要给朝廷找事你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
那青年冲天翻了个白眼,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伯父,在下好歹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对都察院有统领之责,若装病迟迟不去履行职责,我才真是自己找死呢?伯父,不知道阻碍朝廷命官行本职事是个什么罪呢?”
定远侯微闭上眼:“少把你那套拿来对付我,看来三个月对你来说是少了,世家子弟要讲究修身养气,你这样拼着让后代万世指着你脊梁骨骂一声酷吏,有什么意思?”
秦如琛摇头晃脑:“有什么意思?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他本生就一副风流样貌,薄唇凤眼,未语先笑,想必混迹花丛中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光过一阵。可如今不晓得是病的还是气的,面色青白,身形清减,颇有形毁骨立之感。再加上这话狂傲,配上他那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身板,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定远侯听这狂言,仍是岿然不动,只是语气里透出凉意来:“你要发疯自己疯就好,别把整个秦家拖下水去。这次你只病了三个月是你的运气,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的命到底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秦如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定远侯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秦如琛脚下。
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秦如琛勾起嘴角,笑的分外的“凉薄”:“伯父浪费了不是?直接说一声滚不就好了,侄儿这就走这就走。”
定远侯沉声道:“回来。”
秦如琛脚步一刻不停,还不忘回嘴:“伯父对不住了,不管您今天怎么说,我还是要去上朝做事的,最近吏部考评快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挑住错处啊。”
定远侯冷冷说:“就是考评快到了,你才不能出去。你若是老实呆着,别人还能放你一马。你若是出去捣乱,考评上不知道会记上些什么。”
秦如琛傲然一笑:“整日打雁还能被大雁啄了眼睛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找我的茬儿。”
定远侯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倒是有自信?若是真有本事,你又何必躺在床上三个月,还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秦如琛忽然停下了脚步,半侧着头想想,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大概是天妒英才吧。不过,伯父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正要去找我的福分呢,伯父还是不要拦我的好。”
无论怎么说,秦如琛还是语气轻佻,定远侯不禁真正怒起来:“你可知道主管这次考评的官员是谁?”
秦如琛慢悠悠地说:“怎么不知道?冷澄冷子澈,吏部考功司郎中,以前是户部主事,因户部亏空一案上书,直达天听,被皇上誉为不二直臣,从此平步青云。前段时间刚刚被赐婚,娶的是宫中颇有地位的年轻女官。还有,”他眼波微微一转,语气却变得越发轻佻,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他因晋州假金矿一案,还弹劾了怀化将军和您呢。”
定远侯挑挑眉,有点惊奇:“真难得,一个三个月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居然还知道这么多,看来你能做到左都御史靠的倒也不全都是秦家的家世和那种不惜命的刻薄劲儿。”
秦如琛闻言又是哂然一笑:“伯父这句话倒是合我心意,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我不是不惜命,我是太惜命。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夭也。要是单为了一条命束手束脚的,岂不是白来人世走一遭?说起来,冷大人那不畏权贵的做派倒也挺对我脾气,改天,我要去亲自见识一下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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