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仰脸挑衅地看着冷澄,心里叫着:“来啊来啊,你回嘴啊,骂我啊,最好表示出你根本不在乎我,恨不得我死的样子,我今天豁出脸不要了,把这女人给我赶走了算了,至少我不用跟这倒霉的家族一起绑在船上!
可是冷澄那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就是没挥出来。那嘴张了又关,关了又张,一个难听的字眼没说出来。
看他那样,倚华都替他着急。
半晌后,倒是冷澄先服软了:“刚才说那种话,是我不对,”
倚华一震,不是吧?以前你怎么态度没这么好?我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居然就这么认了,冷子澈你是不是男人啊?
“可是……。”
可是,可是,我要的就是这个可是,倚华眼里陡然闪起了光芒,快说啊,可是什么,可是你忍不下去我了对不对?你快说啊
“可是你后来说的也委实有些过分,不过三……三夫人说得对,夫妻相处在于包容,事情是由我而起,还是我的错。三夫人作为娘家人第一次来,冷澄让您受委屈了。在这赔个不是。”说罢深深施了一礼,动作神情不做半点敷衍。
倚华瞠目结舌,他他他,就这么忍了?
要不是对冷澄油盐不进的脾气有一定了解,她一定是认为冷澄被乐安任氏的头衔吓怕了。那不是被吓的,他这么委曲求全干什么?阴谋,一定有阴谋!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总之她想趁机退出合作的心思完全落空了。任三夫人还在一旁嘴角挂笑地看着她呢。
到这地步也就算了,她要再蹬鼻子上脸,不用冷澄发威,三夫人都可以拿起长辈的乔儿整治她,权衡利弊,倚华选择沉默。
任三夫人展颜一笑,若冬日暖阳,她微微侧头,在倚华耳边低语道:“小夫妻打是亲骂是爱,正合适。你这么嚣张跋扈冷大人还能让着你,足见他对你有多看重。你可真是好命,别”
倚华尴尬笑笑,本来是一时激愤想来个你死我活,结果到别人眼里却成了实打实的恃宠而骄。
骄傲与生俱来,宠却是半点都无。
冷澄还殷勤地邀请任三夫人留下来吃饭,话里话外都替倚华开脱,不住地说自己的错,自己对倚华的亏欠,赞扬倚华的聪明懂事。
任三夫人笑的越发开怀,可心里却是苦意渐浓,倚华的夫婿倒是个痴情种子,若换了别人,身为四品官员,就算做了作奸犯科的事,被妻子当着人这样排揎,也是要怒极的,厉害的一纸休书,粗莽的动手都有可能。肯忍气吞声的,要不是吃软饭的,要不就是把人疼到了心里。
冷澄他少年就得蒙圣眷,心气怎么可能低了?想必是被新婚燕尔,被勾去了魂,一时见不到就发急,才口不择言,见了人在面前,任漫天怒火都化作了雪水。
倚华思忖了半天冷澄是怎么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冷澄演戏演上瘾了。等把任糊弄走了秋后算账呢。”
想通了这一点,罢罢罢,他想演就先陪他演罢,趁着冷澄说自己好话的时候,做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不时蹙起眉头扮出一副“你这杀千刀的冤家,我虽是刚才恨极了你,现在又舍不下你“的样子,演的比名满九城的戏子还高上几分。
几番周折,总算把任三夫人送走了。
眼看那端方妇人款款走出冷府,倚华捡了一张张叔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藤椅坐下去,眼睛望着天空:“人走了,戏也演完了,想骂就骂吧,你也不是那等隐忍的人。“
冷澄疑惑:“什么演戏?不错,我刚才是想骂你来着,不过,时候过了,我现在没心情了。”
倚华悠悠地吹走了掉落在脸上的叶子,好奇地问:“骂人这事还得看心情?那就是说你以前跟我吵都是因为心情澎湃?”
冷澄一副水滴玉石一样的嗓音:“今天不一样,你三婶在这儿,我不能让你没脸。”
倚华听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只觉得萧寒秋色里,自己这里却是夏日炎灼,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缠绕了一颗心,只能哑着嗓子问:“不是演戏,你这么委屈,只是为了我?”
冷澄像是在说今天菜市场的菜价一般的语气:“不全是你说的这样吧。听说你是很小就入宫当宫女的,现在才找到娘家人,听起来好像还是个大家族,他们跟你恐怕关系不大近吧。我是你夫君,如果我再回嘴,扫你的面子,你岂不是让他们轻贱了去?你是我妻子,不管我有多气,也不会让你处境艰难,何况,男子汉大丈夫,认个错又有什么委屈的。”
秋天的阳光本来是暖融融的,笼着一层淡淡的温柔,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刺眼?
倚华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冷子澈,冷子澈,你何必如此?
我不曾亏欠亲生父母,他们却为了长房的扶持把我弃若敝屣,我不曾对不起过继的伯父伯母,还替他们引来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他们还是为我占了嫡女的位置把我赶出家门。到宫中,小宫女做起时,趋炎附势,溜须拍马,虽然姿态不可看,却也没做过什么,可挣来的除了一点轻飘飘的赞赏,更多的是鄙夷和轻视。就连最好的姐妹也曾看不惯我这副没骨头的样子。十年苦苦挣扎,做下多少错事,午夜梦回几度惊醒,无人可对说从头。我不曾得罪过淮阳王,可就当我要捧出一颗真心给他的时候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我助太后登上凤座,只求离开这沉沉深宫,她却仍不想放开这枚棋子,到最后不惜以死相求,方遂了心愿。
这么多人,我没有对他们不起,他们尚且不肯放过我。
我自新婚起便与你作对,难听的话少说也有一箩筐,今日更是当着别人的面让你颜面扫地,你又何必忍气吞声,只是怕伤了我?
冷子澈啊冷子澈,任倚华何德何能得你的怜惜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