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刚刚对权夜的态度可不算太好,虽然是将他当成了李丽,但是也是觉得很抱歉。
权夜见他的歉意是真心实意,觉得这个男人也没有什么坏心,唯一的缺点就只是太过懦弱无能了。
但人生在世,哪里有可能要十全十美,什么都能做到呢?
大多都有无法办到的事情,只不过那些厉害的人做不到的事情更少罢了。
于是权夜淡淡道:“权夜。”
他并没有解释多余的话,因为在京城,只要权夜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
也许会有人没见过他是什么样子,但是绝对都听过他的名字,就如同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比尔盖茨的存在一般,权夜的大名,在京城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幸亏李丽在厨房里泡茶,不然听到这个名字,绝对会被活生生吓晕过去。
郑国安闻言有些惊讶,他虽然不干金融这一行,但是也不影响他知道权夜的鼎鼎大名。
权夜这两个字本身就可以算是一种势力的象征了。
但问题来了,这种上流社会的人,怎么会跑到他们这个“贫民窟”来呢
总不可能是因为好奇吧。
那么,难道是仇家找上门吗,但是自己怎么也不像是会得罪到他的头上啊,平日里可能连交集也没有。
郑国安想不明白,只能小心翼翼,又很谨慎的端详着权夜,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他的意图。
但那怎么可能呢,不说权夜的脸上本就没什么表情,要是权夜真的不想让他看出来,那他不过是白费功夫。
而且权夜身上的气势完全就不是郑国安可以与之相比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让郑国安的心中绷紧了弦,生怕他发难。
但郑国安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禁有些丧气,然后看向了郑夕晨,心里有了点底。
不管今天权夜来是为了什么,是普通的拜访也好,是恶意的找茬也好,有郑夕晨在,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必须要硬气起来。
他不能再让郑夕晨遭受以前的那些苦了,就算是天大的事情,自己也要扛着,就算扛不住,也要搭上自己这条老命来帮郑夕晨脱险!
于是郑国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问道:“请问,权先生今天到我们家里,是为了什么,是我们家夕晨做了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还颤抖着,明显是畏惧着权夜身上的气势,但是他的表情却带着坚定,眼神熠熠生辉,居然别有魅力。
权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未出声,就听见郑国安咬着牙,低下头,出声说道。
“权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们家夕晨计较,如果她做了什么事,也是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不周,请您要怪就怪我吧!”
郑国安难得说这么大一段话,说罢,都有些喘气,而且脸也涨得通红,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太冒昧了。
这些大人物,如果真的得罪了的话,那是极难让他释怀的。
此言一出,权夜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郑夕晨。
而此时,郑夕晨正呆滞的看向郑国安,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郑国安居然以为是因为郑夕晨犯了些错,权夜今天是来教训他们的吗?
而且最让她惊讶的是,郑国安一向胆小如鼠,在以为是郑夕晨犯了什么错,得罪了大人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那么坚定的说出一个“我们家”来吗?
难道不该是推卸责任,撇开关系,然后把她请出家门吗?
在郑夕晨看来,他应该会神色大变的对权夜道歉,然后说些自己管教得不好的好听的说辞,然后把自己交给权夜处理,这才是懦弱如他应该干的出来的事情啊。
可是,如今他却变成了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郑夕晨仔细的端详着郑国安的容颜,发现他居然已经满头白发。
然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看过自己的父亲了,也没有问候,关心过他。
最多就是赚了钱,在门口把生活费交给李丽,然后看一眼听着动静出来的郑国安,转头就走。
就算是之前还住一起的时候,自己也是不屑与看这个懦弱,连句大话也不敢说的男人的,而且就算自己不理他
她认为这也是郑国安应得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郑国安也老了,不再是壮年,不过是四十多岁而已,就已经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也带上死气沉沉的暮气。
他彻底的老了,不再像之前一样了。
可是,偏偏是这个老年的状态,他反而硬气了起来。
但他这个白发苍苍,羸弱的模样,比之前他壮年的时刻,更接近郑夕晨记忆中那个英雄一般的父亲。
那个会接自己回家的父亲,会拼玩具的父亲,会讲故事的父亲,在遇到坏人时会站出来保护自己的父亲,在妈妈够不到柜子时从后面帮忙的父亲。
比任何时刻都要像。
于是,郑夕晨不由的眼眶一酸,低声叫到:“爸爸”
郑国安没等到权夜的回应,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思考着该怎么办,在听到郑夕晨的呼唤之后,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也彻底的呆滞了。
父女两就这样呆呆的对视了许久,气氛仿佛也凝滞了,权夜很识相的没有出声打扰这对父女的时间。
“夕晨,你,你肯原谅爸爸了?”郑国安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眼神带着些希冀,专注的看向郑夕晨,注意着她的神色,紧张的等待着她的回答,生怕刚刚那句呼唤是自己的幻听。
原谅这个词,说出来也不过就两个字而已,可是就是这平常的,在其他人看来无关痛痒的两个字,对郑国安来说却是举足轻重。
要是得不到郑夕晨的原谅,那他真的到了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睛。
郑夕晨听到原谅这个词,眼神有些微的动摇,然后浮现出一丝痛苦之意。
原谅,这两个字说出来多么容易,自己轻轻开口便可以说出来,可是真正的原谅哪里有这么简单呢?
一句原谅,代表的不止是原谅郑国安的懦弱,还代表着抛弃过去的时光。
如果不放下那段痛苦的记忆,自己何谈原谅呢?
那段日子简直是郑夕晨的深渊,也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黑暗,同时也是她无法割裂的一个自己。
所以她真的做不到原谅。
郑国安的确是没有亲自动手让她痛苦,可是,即使是听之任之,放手不管的旁观者,也显得极为的可恨。
正是因为看在他是自己的父亲的份上,她可以不恨她,但是却绝对无法原谅他。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当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将那段往事当成是别人的故事很轻松的讲出来的时候,也许自己就可以真正的原谅他了。
但那绝不是现在。
其他的那些自以为懂很多道理的人总是说,原谅是美德,原谅别人也是原谅自己,要是总是沉浸在过去里面,怎么可能更进一步呢?
但是道理谁都懂,又有谁能全部做到呢。
郑夕晨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原谅是一件好事,要是自己现在张张嘴,就可以马上看到自己年迈的父亲露出欢颜,就可以抛弃过去那段黑色的岁月。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有思想,有记忆。
若是现在原谅了郑国安,她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若人们的罪可以轻轻松松的赎去,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怨念与仇恨呢?
郑夕晨的眼神逐渐从动摇变成了坚定。
权夜看在眼中,心里已经了然了郑夕晨的选择,他并不觉得惊讶郑夕晨的决定。
郑夕晨的确是个好女孩儿,也很温和,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笑眯眯的,可是权夜比谁都清楚,郑夕晨心里是极为明事理的,她要是撅起来做一件事,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又何况是这种关乎原则的问题呢?
果然,他几乎立马就听到郑夕晨的回答:“原谅,这个词太奢侈了,我现在都无法放过自己,怎么原谅你呢?”
她就算是每天都活在不孝的谴责里,也无法给出原谅。
不是因为她记恨,而是这件事情,关乎原则。
郑国安眼中明亮的光芒慢慢的黯淡了下来,如同一朵花的枯萎。
“我知道了。”
郑夕晨看着他苍老的面孔,心里一酸,有些不忍心的喊到:“爸爸。”
这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一般,象征着重要的东西。
她虽然无法原谅那个在自己危险痛苦时抛下自己的郑国安,但是却愿意想起那个印象里的父亲。
郑国安的精神顿时一震,眼眶湿润了起来,一滴泪水悬在眼睛周围半晌,终于滑落了下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郑国安不确定,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
他是多么的渴望,郑夕晨能够再叫他一句爸爸,再看到她毫无阴霾的展露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