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刀剑相触的一瞬间,火花迸裂。原玳举刀,挡住了那人来势汹汹的进攻。她抬眸,看着对面那人寒如霜雪的一双眼眸,问道,“你要和我比试?”
“不,不是比试,而是打架。打赢了你,你的马就是我的了。”那人冷冷一笑,脸上的表情和她衣服颜色一般的肆意张扬。她的剑压在原玳的刀上,动静之间都是凛然的傲气。
原玳眼眸一暗,稳稳的举着刀,低声轻道,“我的刀,只杀人,不比试。你……不怕死嘛?”她见人拔刀,不见落红绝对不收手。
“那巧了,我的剑,只比试不杀人,从不见红。”对面那人动了动唇角,手腕一转,架在刀上的剑朝着原玳的左肩直直刺去。原玳一闪,避开了她的攻击。她在半空回旋半圈,朝着马肚子一踢,将五行驱出了落满玉兰花的巷子。
大红色的衣袖划破静风,比霜还冷的剑光再次出现。刀剑相触,在这壁上落满青苔的长巷划出道道刻痕。
一刀一剑,一黑一红,那相击的声音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不免又多出了几分猜测。躲在暗处围观的人,看着这两人不分伯仲的高超武艺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直到暮□□临,繁星满天,她们的刀剑还在相持,到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你的刀,杀不了我。我的剑,赢不了你。这样的话,你的马我就不能要了,不如这样,我们交个朋友如何?”繁星满天下,身穿红衣艳如厉鬼的女人,望着身前与夜幕融为一体的持刀者,冷清的说道。
她的声音,太过寒冷,冷的守在巷子外面的五行都忍不住踢踢蹄子,抖了一下身体。原玳眯着眼,纵使是黑夜里她也能清晰的看见女人脸上的表情。她摇了摇头,没有收刀的打算,只温和的笑道,“我的刀,还没见血。”
原玳的额头,早就布满了汗水。她从未见过武艺这么高强的女人,此乃生平所见第一,让她害怕又心惊。
“呵。”难得的,拿剑的女人轻笑一声,收了刀,转动手腕,朝着自己袖口的方向一转刀剑,唰的一声,半截袖子就这么划了下来。剑尖一挑,断掉的半截袖子便轻飘飘的落在原玳的刀刃上,触到刀刃的那一刻,红色的布料被划破,在将将要滑落时挂在了刀上。
女人看着挂在刀上随着夜风摇摇欲坠的半截红袖,戏谑的笑道,“这样,可算是见红了?”
漆黑的夜空下,雪白刀刃反射的清冷月光落在红色的布料上,凄艳的好似鲜血。原玳盯着自己的刀看了好久,忽而转动手腕,刀光如刃,在那片半截袖子上快速的辗转划过。顷刻,柔软的布料就化为鲜红的飞雪,在二人之间纷纷落下。
“哈哈……”难得的,她握着刀,仰头痛快的笑出声来。
“我们,可算是朋友了?”那女人见她笑,站在夜月底下也柔和了一张寒如冰霜的脸。她将手里的剑放回剑鞘,轻笑一声,自爆了家门,“云州燕城云开,敢问阁下大名。”
“澜州原氏,喊我思初便是了。”原玳收手,望着对面黑发高束一身红衣似火的俊朗女子温和的笑笑。
“思初……”名叫云开的女子低头,将她的名字细细的念了一遍。
“哎!”原玳应她,就好像少时玩伴喊她名字时那般,应得天真无邪。
“姐姐请你喝酒你去不去?”云开抬头,望着对面身量比自己还高上几分的男装女子,笑的一脸邪魅。
“去!”原玳点头,应得恰如少年无知的幼弟。她这般模样,倒是让对面的女子看的又是一愣,不只是想到了什么,云开握着剑,低低的笑开了。
她笑,声音里终于有了柔和的味道。
“好,这便带你去。”
这是被称为大楚第一剑客的红衣女侠与原玳的第一次对话,那一年,云开二十七。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坐在凉水河上的渔船里,看着星夜底下船头微亮的鱼灯,都能想起那时原思初的笑容。
明明笑的那么的开怀,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可隔着一重朦胧的月色,却还是让人觉得这笑啊,有点虚幻了。
黎州城最高的七星楼顶上,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浮在了琉璃瓦上,抱着酒坛子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
从城东看到城西,火星一点又一点的蔓延,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整座城池,像是繁星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黑夜。从高处俯瞰,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一旁的云开拍拍手里的酒坛子,半眯着眼睛坐在原玳身边,显然有些醉了。不大不小的楼顶处,零星布满了几个酒坛子,是她们方才喝剩下的,看这数量不得不说这两人酒量实在是不错。
“嗯,甚好。”原玳应着,提起酒坛子往嘴里又灌了一口。大口的酒水从唇边滑下,沿着下巴朝着脖颈滑落,瞬间又将半干的衣襟打湿了一片。不过,盯着楼下万家灯火的原玳,并没有在意这些事。
坐在身旁的云开,双手后撑,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看她望着底下的灯火沉默,万家的灯火融入她的眼中,竟然有了寂寞的味道。她轻笑了一声,望着夜色里的黎州城慵懒的开口,“你知道一个人一生中最不能少的三样东西是什么嘛?”
“嗯?”尚未回神的原玳,扭头望着她,带着些许的疑问。“那是什么?”她开口,问的十分的懵懂。
云开单手后撑,伸出食指,醉眼朦胧的说道,“当然是美景……”她指了指底下的黎州城,又将手指点到了一旁零散的酒坛子上,“美酒……”说到这里,她咧嘴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指,指尖一转,点到了自己,“美人嘛。”
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洒脱,这个初见时显得傲冷不近人情的女子竟然有些迷糊的可爱。原玳见她这模样,也晓得她是喝多了。她眯着眼,望着微熏的女人温和笑道,“我还以为,对于姐姐而言,一生中不能少的东西会是剑呢。”
云开闻言,也不恼,只撑着身体歪着脑袋反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是剑客啊。”原玳笑笑,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你是刀客,你会喜欢刀嘛?”
“这……”
原玳的声音,就这么卡在了那里。云开歪着脑袋,看着身旁这个忽然停顿的年轻人,眯着眼睛又问了一句,“你是刀客你就喜欢刀嘛?”
“……”原玳想了想,想了好一会才摇摇头答到,“说实在的,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做刀客?”
“那是家里人的要求,我不能拒绝。”原玳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悬着的半钩月,低声说道。她的声音很低,夜风拂过屋檐底下挂着的半铃,铃铃细响,一声又一声的就把她的回答掩盖过去。
“嗯。”云开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答案。
“那你呢,你是用剑的,你的剑术那么好,为什么不喜欢剑。你们用剑的人不是常常说,剑是唯一,讲究的是人剑合一的嘛。”
云开扭头,看着身旁突然变得有些固执的人,斜了她一眼,“那是他们,可不是我。”
“我和你一样,是有人要求我做个出色的剑客,那我这一生便只能握着这把剑了。”她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下有些怅然。
“这样……”原玳望着底下星星灯火喃喃道,“还真是,两个相似的人呢。”夜风将她的声音吹的很远,很远,直到渐渐消散。
酒喝到一半,云开像是想到什么东西一般,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原玳,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到黎州城来,难道是为了几日后的端阳节盛节?”最近来黎州城的人太多了,实在是让她太好奇了。
“来这里看风景的。”原玳笑笑,轻声道,“昔年与亡妻有约,说要遍行九州,而今是来践行诺言的。”
“哦……”云开点头,似懂非懂,下一刻却似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睛,盯着一旁的原玳难得提高了声音问,“你刚刚说,亡妻?”
“嗯。怎么了?”原玳扭头,对她这个反应有些轻微的不解。
“你喜欢女人,啊,不对,你们家准你娶一个女人。”云开笑笑,一击掌心,扭头打量着原玳,“我还以为,只有云州人才会那么开放,如今澜州也是这般男女不忌了吗?看来,这次出门还真是出对了。”
“……”原玳突然想起来,九州志里的云州是怎么一个模样了。
那个地方,可是大楚最不守教条的一个地方啊……那里的人,也该是如同身边这一位那般,放荡不羁的吧。
思及此,原玳笑笑,轻点头,“嗯。”
她们坐在黎州城最高的地方,乘着夜风,喝着美酒,漫天漫地说着各自的所见所闻,像个放荡不羁的隐士一般花前月下吟咏风流。
喝到黎明破晓的时候,云开终于喝倒了,倒下之前还和原玳说了一句,明晚要继续到柳公子家的酒窖光顾。弄得原玳实在是哭笑不得,看来这梁上君子她是要做一路了。
天色渐明,红色的太阳在黎州城城东升起来,破开迷蒙的城雾,一点一点的将红色的光芒撒到城中的每个角落。原玳坐在黎州城最高的屋顶,看着云破日出,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身穿红衣的剑客已经醉倒在屋顶,睡得不省人事。而昨晚,一直靠在她身边,望着她喝酒的少女,此刻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阿玳,不能再喝了。”
“好。”原玳扭头,望着身旁的少女,嘴角勾着温润的笑,轻轻应道。
于是她放下了酒坛子,将身旁的少女搂在了怀里。粉衣墨发的少女靠在她怀里,望着渐渐爬起来的初阳,轻声笑道,“阿玳,黎州城的日出很漂亮呢。”
“嗯,还想看嘛?”
“不想,有些东西一生一次就够了。”
“嗯。”
“阿玳,她是个好人。”
“我知道。”
“那就好,你昨晚弄坏别人的衣袖,记得要赔人家啊。”
“好,记住了。”
她说一句,她应一句。可空旷的高空中,无论怎么样的低语都能让人清晰的听到。躺在一旁的红衣侠客,听得她偶尔几句的轻声细语,眯着眼看她盘腿坐在屋檐望着远方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个傻子啊,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这么想到。
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真是像极了自己思妻成疾的兄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