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过得极为漫长,秦二也不知自个儿是如何熬过去的,只知他虽躺了暖和的床榻上,却是不敢安睡,亦不敢妄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呆着,直到外头传了些人声来,他才打开了眼皮子,晓得天已大亮了。
这一夜没能好生安睡,他自然是困倦不已,双目酸涩,脑袋里也沉重疼痛。可一想到这儿是何处,倦意顿时又消散得没了踪影,下一刻他已挪动着身子,从暖和的褥子上爬了起来。
只是他许久未活动身子,那腿脚似乎也不利索,一落地就打着颤,好一会儿也没往前踏出一步。直到外头有脚步声离近了,那两条瘦黑的腿才慌慌忙忙地往床榻里爬去。
他刚上榻去,前方就响动了门声,接着就来了一人。
来人见秦二还未起身,放下了手里的衣物鞋袜,便往床榻走去。
“师兄已候你多时,你倒还安稳贪睡,莫不是要师兄亲自过来请你?。”来人着一身青衣,面冷声冷,这一句话道出,便惊得床里的人立马撑起身,滚下床来。
“我………我这就起身了,您莫怪莫怪!”秦二听得他口中的师兄已候了多时,心头一急,手脚忙乱,才滚下床来了。
来人见此,转身而去,拿了衣物鞋袜过来,只道:“你且穿上,一会儿随我去见师兄。”
秦二知自个儿现下这番模样实在难看,实在是入不得他人的眼,见了身前的一堆衣裳鞋袜,赶紧伸手拿了过来。
来人送了衣裳到他手中,接着就往外头去了。
房里只剩了秦二一人,这时秦二才松懈了身子,将衣裳鞋袜一样样往身上套。
自从上了这灵山,他一直养着伤,身上的伤已快好了。只需再换一两回药,日后再浸泡浴桶用药疗养,这身子就可好全,恢复到从前那般。可昨夜那一番折腾,虽说没伤了筋骨与内腑,但这身子上上下下多了好些皮肉伤,衣裳摩着伤处也有些疼痛。
秦二一边穿戴着,一边又寻思着这日后可不能再伤着了,他要是再伤了身,这又得养好些日子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得等到何日他才能练练功夫,向那人讨教?
秦二正寻思着这些,这时外头进来一人,来人手中还端着盆热水。此时他见秦二发着愣,只着了衣物,还没束发,冷道:“莫再磨蹭,师兄已候你多时。”
秦二听得耳边冷语,哪里还敢发愣,回身过去,见是方才为他送衣之人,又见来人手中还端着盆热水,赶紧过去将热水接了过来。
先前秦二受伤颇重,一直养着,身子虚得厉害,面色也不好看,没什么血色。现今倒是好了许多,身子骨虽还消瘦,可面上多了些血色,双目也有神了。今日好生打理了自身,瞧着倒也还精神,还像个人样。
秦二梳洗完后,就被人领了出去。
外头已不再飘雪,但寒风凛凛,颇为刺骨。
秦二一出房门就冻得直打哆嗦,就想缩缩手脚,或是拉拢衣襟。可也只是这么想着,并未这样做,他晓得这番举动有些不好看。
现今他得好生端正着自个儿的言行举止,收敛收敛以往的下作姿态,别人瞧他那也会觉着顺眼一些。再者他是那人带上灵山的,他若有个人样,也不至于给那人丢了脸面。
清晨的灵山雾气缭绕,到处是银白一片,令人目视不清。
秦二虽瞧不太清楚四周的景物,可也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他跟着领路人出了房门,往左行去。走了十来步之远,最终来了一处房门前,领路人只往里头言语了一声,随后便让他自个儿进去。
秦二晓得他还在这楼阁里,还没出楼,昨夜歇在此处令他安睡不能,就盼着早早出去。
领路人说带他去见师兄,秦二也只当他口中的师兄是那个人,还当那领路人要带他出楼,往别处去,怎知他还在此处!
秦二本想询问那领路人,这房里头的师兄到底是他哪一位师兄,然而那领路人带他到此后,转身便走,也不多留一刻,他想问也问不得。
房门外只剩秦二一人,秦二自是不敢随便离去,可也不敢进去,他知里头那位师兄,定是那姓洛的。
一想到昨夜,秦二心头便生了些惧意,可心头再惧怕,他也得进去。就不知那姓洛的到底是何意,寻他过来做什么。
秦二面上故作镇定,实则心头却有些慌,推开了房门,踏进了门槛,直往前走去。
那前头端坐着一人,那人眉目清冷,异常俊秀。
听闻门声作响,那人抬眼看去,见了秦二,只道:“昨夜可是歇息得好?”
秦二身子一僵,也没再上前去了,离前头那人远远的。
那人见状,再道:“让你来此不过是有话问你,你莫怕我再伤你,你既是师兄身边之人,我哪里还敢动你?”
秦二听他话音淡淡,少了些冷意,心头的惧怕也褪去了一些。片刻后,挪动了双腿,再上前去。
一到前头,便见洛子穆好生端坐在桌前,那桌上摆着碗筷和香浓细软的早食。
“等你多时了,一同吃些罢………”
洛子穆话语虽少了冷意,可叫秦二与他一同落座,一同用早食,秦二哪里敢?
“喝些粥,暖暖身子,一会儿便让你回去。”话语间,洛子穆拿过桌上的瓷碗,盛了碗粥,递到秦二手边。
秦二瞧着那修长的手骨抬着瓷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张瘦黑的面露出了些苦涩,眼中也有些推拒,心头更是慌乱胆战。
他知这洛子穆现下面上虽和善,实则那眼里头尽是冰寒的冷意,哪里会真的转了性子,还亲自为他秦二盛粥?
“洛公子………洛………大侠………可是要问小的何事?”秦二晓得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脑袋里寻思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了洛子穆手上端着的粥碗,顺道也坐了下来。
秦二坐下后,洛子穆并未再开口,似乎就等着秦二喝粥。
秦二在他面前,既不敢把以往那些下作举态露出来,也不敢扯着面皮笑,更不敢随便转悠眼珠子。只得挺直了背脊,好好坐着。手里抬着的瓷碗他也不敢放下,只好慢慢地将碗里头的粥喝尽了。
就是昨夜安睡不能,他也未这般煎熬难耐,如此坐立不安。
秦二喝了粥,放了碗,洛子穆又将香浓细腻的糕点和清淡的小菜推到他面前,而后道:“若不再吃些,一会儿腹中定会饥饿。”
洛子穆让秦二吃,秦二哪里敢不从?只得动了筷子,颤着手腕,夹了块糕点来。
这糕点入了口中,本该是香浓细软的,秦二却觉味如嚼蜡,实在难以咽下。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咽下了几块,也吃了些清淡的小菜。
只是现下这如坐针毡的滋味,他可再不想尝一回了,就盼洛子穆问完话,放他离去。
秦二的神情举动一一落了洛子穆眼中,洛子穆的唇边露了些冷笑,面上越发冷冽。
秦二在他眼中……不……洛子穆可从未将秦二放在眼中,只是凌师兄来信,提过大师兄身边之人,他才留意了秦二此人。
“洛………大侠………小的已吃饱了。”秦二了几块糕点,夹了几回菜,就放了碗筷。本想抬手抹抹嘴,可又知这举止不好,显得难看,只好什么也不做,抬头望着洛子穆。
“在师兄跟前你也这般?”洛子穆冷冷一笑,抬眼看着秦二。
秦二被他这般看着,顿时感到一股寒意袭上身,也不敢作答。
“师兄从未允人亲近,更不需人伺候左右,你怎到了他跟前去,他怎允你在身边伺候?”洛子穆声音渐冷,言语间起身而来,离近了秦二,再道:“此前有江湖传言师兄身边跟着个丑陋之人,那人不知是何来历,只知师兄因那丑陋之人竟与凌师兄短兵相见………果真有此事?”
秦二着这冷语,再看洛子穆已恢复了以往冷清的面容,赶紧起身离去,后退几步,远离洛子穆。
洛子穆冷笑一声,回身坐下,只道:“凌师兄伤重,果然是师兄所为,这江湖中只怕唯有师兄一人能这般轻易伤他。”
秦二不知洛子穆到底是何意,纵然晓知这些又如何,那江湖上的传言,确实有些是真的,可也不全是。
他秦二哪里敢污秽了那人?更是不敢将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抖露出来,即便是畏惧洛子穆,可也不敢全都说出去。
洛子穆让他来此,只说问他些话,他已猜想了几分,也知定然要抖露些不为人知的事出去。
只是他不敢全说,当然也没哄骗洛子穆,将他何时遇到巫重华,又怎的撞见凌霄下药。而后又在外头遇上,他被主子重罚,差点去了半条命,便是巫重华救了他。而后凌霄见了巫重华身边的他,便出手伤他,再来就是凌霄受了伤,他跟着巫重华到了灵山。
秦二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心知洛子穆不会全信,果然洛子穆只摇了摇头,让他再说。
秦二心下慌乱又憋屈,只寻思了半响,又开口了。这回说的话多了些,人名地名也多了一些,就连最后与他们分道扬镳的楚公子和黎音也说了。自然还说了他与主子是出来接表小姐到碧云山庄的,此外说起那应笑天被巫重华断了臂膀,负伤逃走,定要回来寻仇。
秦二晓得巫重华武功高深,难有人能伤他,只是那应笑天阴邪狡诈,手段毒辣。还对那人存着污秽心思,若是那人落在他手里………
秦二想到此,心头一惊,面色发白,只暗骂着自个儿嘴贱。
洛子穆见他面色发白,眼中露着惧怕,问道:“你惧那应笑天?”
秦二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洛子穆见他这幅模样,再道:“你说师兄与他结仇,因那白衣女子?”
秦二想起了白衣冷傲的林惜霜,眼前晃过那张冰白莹润的美丽面孔,回道:“她………确实因了那林惜霜………”
话落,秦二本以为洛子穆还要问什么,谁知片刻后,洛子穆才道:“林惜霜乃是天一教………”
“乃是异教的妖女………”秦二听洛子穆话到一半没说话,立马给接了上去,谁知他话音落下,一抬头就对上了洛子穆那双冷冽的眸子。
秦二心头一虚,赶紧道:“那是江湖是这么说的………异教作恶多端………江湖………”
“你也知江湖之事?”洛子穆收回眼光,慢声道。
秦二哪里知道什么江湖之事,不过都是听人说道,以往街边小巷小道消息多着。他也只听听解闷,其实这江湖门派打打杀杀,他哪里真的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