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郁芝顿住了要盖章的手,疑惑地朝外头望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人正疾步朝宴会现场走着,虽然他走路的步伐很大,可看上去气定神闲,一丝慌乱也无。阳光洒在他衣袍的银色绣纹上,熠熠生光。
“阿翰,休要胡说,快坐到爹身边来。”祁丰起身皱着眉看向那少年,随后朝荣郁芝一躬身,“陛下见谅,犬子第一次入宫,不懂规矩。适才在大内四处乱跑,臣也没能看住他。”
“如今新帝登基,大内守卫有些漏洞也无可厚非。”少年不疾不徐顺着他父亲的话说道,“不过草民刚刚在宫禁内迷路了,四处寻路,竟似入无人之境,没半个侍卫阻拦过草民。”他拱手为礼,“这样的防卫实在很教人担心陛下的安危。”他转身朝储志琦说道,“储相,草民愚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合该在宫禁之内好好设防才是。”
这少年虽然年轻,说起话来却是从容不迫,储志琦竟也愣了许久,点点头:“我知道了。”完全忘记了被这十多岁的少年使唤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见储志琦点头,那少年朝他淡淡一笑,似是放下心来。少年转身看了眼荣郁芝,随后跪伏下.身,语气坚定:“草民祁援翰恭请陛下圣安。草民虽人微言轻,但还是要说,我们不必接下清政府的债务。”
“阿翰!”祁丰离开座位去拉他的儿子,“不要胡闹了,这里哪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等等。”荣郁芝抬手制止了祁丰。她刚刚听见,祁援翰说的是“不必”接下清政府的债务,而不是“不能”。这一字之差非常有意思,荣郁芝觉得,应该听听祁援翰怎么说的。
“年青人,不要胡闹了。”储志琦沉下脸看着祁援翰,“若是我们不接这债务,惹怒了英格兰当局,这后果可不是你一人——以及你父亲所能负担地起的。”他朝祁丰使了使颜色,“还不快把你儿子带下去?”
储志琦虽说对祁丰夺了他北洋军的兵权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这对外的事情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如今英格兰与靖朝的差距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他们的海军设备先进,兵士精良。而靖朝最强大的北洋海军都倦怠了多年。若是打起来,简直就是狼捉羊的游戏。他要尽力阻止这样的可能发生——就算是忍辱承受这么重的债务。
“朕说了,等等。”荣郁芝沉声说道,“祁将军,请您让令公子把话先说完。”
储志琦刚想阻止,就见荣郁芝看向他:“储相,我们不会连听听祁公子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吧?”
储志琦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也不相信祁援翰一个毛头小子能把这里所有的议员说动了不去接受债务——毕竟这是自寻死路的事情,谁会答应啊。他走向祁援翰:“倒是要请教祁公子,我们有什么能力不接受这个债务?”
祁援翰朝储志琦微微一笑,反问道:“草民倒也想请教储相,如今已是靖朝,我们为何要接受清朝债务?”
瞧,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储志琦冷笑一下:“若是我们不接这债务,英格兰立刻能挥师而来,祁公子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不过想来也是,祁公子还年轻,不曾了解我们与英格兰的差距。若是他们打来了,我们能胜的可能基本为零。”他扫了一眼祁丰,目光又定格在了祁援翰身上,“还是你以为,你父亲能带着北洋军抵抗住英格兰人?”当年的祁丰没有和英格兰打过仗,而和英格兰狭路相逢的南洋军曾被打得元气大伤,前清政府便再也不敢惹英格兰了。
“草民自然知道,若是我们对上英格兰,必败无疑,家父也常这么说。”祁援翰这样说着,储志琦刚想讥讽他明知这样,还有何可说的时候,却听祁援翰却接着道,“可是,难道没有人想过,为何英格兰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我们的保证,让我们尽快接受这笔债务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储志琦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才说道:“可能他们怕我们不认,所以逼得紧吧。”
“真是这样吗?”祁援翰不急不缓,“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逼着我们呢?本来这笔债务是一百万两黄金,前清政府偿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有十年的期限,为何要急于抓紧这一时半刻?”
储志琦怔住了,他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当然,就是意识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苦想无果,就催促道:“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急。”祁援翰温和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张有些泛黄、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来,然后看向正侍立在荣郁芝身后的霍久业,“请问公公,可以拿一个架子出来吗?”
霍久业看见荣郁芝点头,便赶紧应下,招呼底下的小太监拿了个架子出来。
祁援翰小心地展开那张纸,细致地抚平,随后挂在了架子上。荣郁芝定睛一看,竟是张世界地图。不过荣郁芝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在国内买的地图。因为中国的位置在地图右边,而若是国内买的地图,中国绝对会在正中央。这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铅笔字,看起来像是做过许多笔记的样子。
祁援翰踱到一张餐桌上,随手拿起了一根干净的筷子,然后指了指地图上波利尼亚的位置:“几月前,就在这个国家,维斯特帝国的王储在访问期间遇刺身亡了。”
“那又如何?这和英格兰有什么关系?!”储志琦感觉有了些头绪,可他对西方诸国不甚了解,又说不上来什么。
荣郁芝在一边震惊了,这样的故事…她之前好像听过?
祁援翰不急不缓,接着说道:“维斯特帝国的这位王储平日傲慢无礼,所以大家并不感到悲痛。”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但是,维斯特帝国有许多鹰派人物。我相信,他们意识到如今维斯特帝国日渐衰弱,所以会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争,就是维斯特帝国翻身的机会。”
祁援翰说的这些,和储志琦新拿到的情报如出一辙。他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说维斯特帝国已经朝波利尼亚出兵了。他不信祁家人的消息能比他灵通,所以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是祁援翰自己推断出来的。
储志琦觉得这少年有些意思,便示意道:“接着说下去。”
“草民认为,若是维斯特帝国朝波利尼亚出兵,北边的诺斯帝国一定会出兵援助波利尼亚。”祁援翰说完后解释道,“因为诺斯帝国与波利尼亚同属于诺拉夫民族。诺斯帝国对战日本屡战屡败之后,近年来一直经营着波利尼亚这一块,想要建立一个庞大的远东帝国。他们再也输不起了,因而不会坐视波利尼亚被维斯特帝国入侵。”
“…你说的这些,和英格兰完全没有关系啊。”储志琦完全不了解西方国家的弯弯绕绕,他就想知道为什么不用赔钱啊!
“储相莫急。”祁援翰意味深长地笑笑,“您别忘了,欧洲一直是一块互相联系着的大陆啊。”他用筷子指一指德意志的方向,“这个国家新皇即位,不再奉行他们先帝‘遵养时晦’的政策,转而开始入侵周边小国。草民认为,若是波利尼亚闹起来了,尤其是有诺斯帝国和维斯特帝国的参与,德意志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荣郁芝听得入迷,祁援翰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插嘴说道:“朕觉得,德意志应该会帮维斯特帝国。朕曾听闻,德意志与维斯特帝国世代交好,但是与诺斯帝国却有些嫌隙。”
祁援翰躬身一礼:“陛下圣明。”他指了指地图,“若是德意志出兵帮了维斯特帝国,英格兰一定也会出兵,帮助诺斯帝国。”
“等等,这是为什么?”储志琦打断祁援翰的话,“最近欧洲的几场战争,德意志与英格兰都是盟友。更何况,德意志和英格兰都是君主制的国家,全都信奉新教,他们的君王甚至都有姻亲。他们一定会站在一处的。”
“储相有所不知。”祁援翰泰然答道,“德意志自新皇登基后,四处攻打周围小国,这给英格兰带来了不少的威胁。更何况,最近几年德意志一直在扩充海军,更会让英格兰觉得慌张。自从前段时间英格兰与法兰西签订了一系列协约之后,英格兰与德意志必定已经形同陌路。”
“可是那又如何?”储志琦虽然信服了祁援翰的话,还是没明白,“欧洲互相入侵几百年来从未停止,当年就算英格兰在与法兰西打仗,不是照样同时派兵把南洋军打得落花流水嘛。”
“不。”祁援翰摇摇头,目光忽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这次不一样了。从英格兰这么急切想要我们接受债务不难看出,这次欧洲表面平静,暗地却是波涛汹涌…可能这次参战的国家比我们能猜测出的更多,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四处拉帮结派了,一场至少会波及全欧洲的战争即将开始。”
说完这些,祁援翰做出总结:“因而草民认为,这次英格兰催促我们接手债务。一则,可能他们急需打仗的军费;二则…一场硬仗要开始了,如果拖得久了被我们看出端倪,他们也没法抽出部队来胁迫我们还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