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人结婚都早,尤其是农村里的青年,基本上十七八岁就结婚了。什么?年龄不够?没关系,村里办了酒席就算合法了,过几年年龄到了再扯证。
罗丝丝十六岁时,就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罗家家境一般,介绍的自然也是和罗家差不多的人家。见了两个后,罗丝丝很失望。十几岁的女孩真是对未来和世界充满幻想的时候,罗丝丝喜欢的是像画报上贴出的解放军战士的形象,而是焉头巴脑土不拉几的愣头小子。
年轻的女孩子不愿意妥协和凑合,拒绝多了,村里便有了罗丝丝眼光高的闲言闲语。罗丝丝文化低、样貌一般、家境一般,就算勤快点能吃苦,可村里大部分未婚女孩都有这个有点,算不上优势。反倒是罗丝丝性格强硬、嘴巴厉害又爱沾点小便宜,一直被人诟病。
罗丝丝听多了闲言碎语,在高云和罗于平也埋怨她时,干脆收拾包袱跟着小姐妹去城里打工。
就是在纺织厂做临时工时经人介绍认识的陈栋。
陈栋那时候高中毕业,定了父亲的缺进纺织厂。他是正式工,人长得端正,个儿不算高,才一米七五,但在普遍只有一米六几的中年男人中简直鹤立鸡群。他还有文化,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热心爱帮助人。在车间里十分有人气。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妈妈出了场车祸后截肢,只能坐轮椅。他爸爸又查出得了心脏病,要静养。
两个老人要看病吃药,还要人伺候。
光这个负担就足以让大多数女孩退步,不然,也不会找到农村户口又是临时工的罗丝丝了。
那时候罗丝丝刚刚十八岁,青春活力,单纯无害。一头栽进了陈栋的温柔陷阱。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陈栋这样知情识趣的男人。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那么诚恳,专注的凝视你的眼睛,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你。
他从来不大声说话,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
他会在罗丝丝生病时,红着脸敲开女工的宿舍,送上一碗皮蛋瘦肉粥。
他会在上夜班时骑着单车等在路灯下,将罗丝丝护送回宿舍。
家里的情况,他第次一见面就坦白的告诉了罗丝丝,他说:“我知道我家里的负担很重,我不可能不管我的父母,他们养育了我,将我培养成才,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安享晚年。”他还说:“你很好,所以我不想骗你,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虽然我家在城里,但是我的负担很大,我可能给不了未来爱人什么,我只能保证会爱护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他最后说:“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的话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家里的确……你这么好,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承诺就是个屁。
罗丝丝没有听出他语言里的陷阱。什么叫“不会怪你”?关罗丝丝什么事儿啊?相亲本来就有适合不适合之分,谁还见一面就把自己给定出去不成?
罗丝丝光顾着为陈栋的诚恳而感动,还有他的孝顺。甚至为他的遭遇而心疼,他家里出了这么多的变故,他一点儿也没有抱怨,而是脚踏实地的生活,孝敬父母,认真工作,简直就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人。
这样人正需要一位理解他心疼他的女人。
罗丝丝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女人。
那时候正提倡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罗丝丝自己看中的对象,罗于平和高云不置可否。只是提醒她,对方虽然是城里人,但是家庭负担过重,让她考虑清楚。
罗丝丝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这么清楚过了。
后来陈栋的种种表现也让罗丝丝认为自己的眼光没错,两人很快确定了关系。在陈家托关系给罗丝丝弄了个正式工名额之后,罗丝丝就和陈栋确立了关系。
才结婚那几年,虽然小有争吵,但总体来说是美满的。陈栋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更不会往哪些灯光昏暗的小发廊里钻。
陈栋的母亲失去行走能力,别的还好说,就是吃喝拉撒需要人伺候。陈栋爸爸有心脏病,帮忙择个菜还行,要把婆婆抱上抱下还是算了,别到时候抢救两个人。罗丝丝每天早上五点过起床,做好两顿的饭菜,中午陈栋在厂里吃,她就赶回家,先伺候婆婆上厕所,然后给老两口烧水、热饭菜……做完后再回厂里上班。晚上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照样背着婆婆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洗衣服,收拾家里。
罗丝丝的工作是三班倒,有时候上夜班,就由陈栋做这些事。
老两口心疼儿子,当面不说,背地里跟街坊邻居抱怨儿媳妇懒之类的,罗丝丝听见也不止一次了。
罗丝丝当然气不过,她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做小辈的不好跟老人吵,就对陈栋说,让陈栋去和他爸妈说。
逢这样情况,陈栋总是代替他爸妈给罗丝丝道歉,就算罗丝丝脾气冲说几句难听话他也从来不生气,顶多闭着嘴不说话。罗丝丝气过了之后总是很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分,人家婚前都说清楚了,自己都知道怎么还能无理取闹呢。
如果时光就此停止,那么罗丝丝的生活虽然清贫却不失幸福。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罗丝丝硬是照顾两老到过世。
起先陈栋还能帮把手,后来他工作渐渐有了起色,被送去培训,一走就是两个月不着家,罗丝丝又要顾家里又要顾工作,累得上班的时候都在打瞌睡,结果被主任抓了典型,全厂通报批评。
完了回到家里,还是要给两老做饭洗衣收拾这收拾那。长期生病的人脾气都不算好,罗丝丝费心费力,有时候也得不到好,免不了有些争执怄气的事。比如罗丝丝偶尔累了不想做饭,去餐馆炒了两个菜带回家,两老就旁敲侧击的说不能浪费,下不为例云云。或者罗丝丝下班迟了,婆婆就大发雷霆质问她去哪儿了?是不是趁儿子不在鬼混去了,不仅当着罗丝丝的面问,背地里还会跟街坊邻居打听,不问清楚罗丝丝的行踪不罢休,引来好大一场笑话。
至于罗丝丝忙不过来导致老人没按时吃饭、便溺憋狠了之类的事就没法计算了。罗丝丝是人,又不是机器,哪里能做的十全十美呢。
陈栋培训回来的那天晚上,在公婆屋子里待了一个钟头才出来,罗丝丝知道他们告状,可是陈栋没说什么,罗丝丝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认为陈栋一定会理解她的难处,一定明白她对这个家的牺牲奉献。
两口子虽然是双职工,可是架不住老人看病吃药开销大,去除每个月的药费后,将将够维持生活。那时候流行小牛皮的高跟鞋,贵的上百,仿造的最便宜的十块钱一双,罗丝丝愣是犹豫了两个月也没舍得买。
这种情况下,女儿到来,真的是愁大于喜。
怎么办?
罗丝丝和陈栋商量来商量去都想不出好办法。不上班照顾家里吧,少了份收入,日子更紧吧了。上班吧,家里老人孩子,病的病小的小,根本离不开人。别人家可以让老人帮忙带孩子,他们家老人都指着媳妇照顾呢。
思来想去,罗丝丝还是把工作辞了。
幸好陈栋越来越被领导看中,没过多久就升职涨工资,不然罗丝丝就只能回娘家借钱。之前借过几次钱,还得不够及时,罗丝丝在娘家很没面子,能不借太好了。
老人过世的时候,罗丝丝难过之余,真的觉得松了口气。
那年女儿三岁,他们结婚六年。之前罗丝丝还怀过一个,因为疲劳过度四个月的时候流产了,是个男孩。因为这件事,女儿出生时,虽然不满意不是男孩,公婆俩倒没嫌弃过,对女儿还是很疼爱的。
结婚第七个年头,陈栋升了主任,家里越来越宽松,他的工作也越来越忙。罗丝丝除了带女儿外,也考虑过是不是出去工作,厂里是别想了,可是售货员之类的她也做得来啊。
那一年,陈栋话里话外也是罗丝丝该充实充实自己,鼓励罗丝丝去读夜校。
罗丝丝觉得自己读了夜校也没用,再说她不是读书的。上班就不一样了,一样占用时间费精力,可是有报酬。
正好纺织厂传出要集资建房的风声。
陈家就算有家底也在之前掏光了,以陈栋的资格分房绝对够了,可是家里掏不出钱。
现在住的老房子有些历史了,小瓦平房,屋顶几乎每年都要补。出门走不了十米远就是大家倒垃圾的地方,一到夏天就臭气熏天。没有独立的厕所,上厕所只能出门去巷子尽头的公厕。也没有自来水,院子里的洋井还是她嫁过来后安的。
陈栋和罗丝丝刚结婚那年纺织厂分过一次房子,陈栋资历不够加上没钱,错过了也就错过了。现在错过了罗丝丝能后悔死。
说什么都要把房子要到手。
罗丝丝上班才一个星期,女儿在幼儿园里染上水痘,罗丝丝三天两头请假,最后工作的事不了不了之。
待在家里的罗丝丝闲的发慌,从村里批菜在巷子口摆了个摊子,赚点零散钱。陈栋反对,说太丢人,他好歹也是个主任,让属下知道了脸往哪里摆。
罗丝丝实在无聊,陈栋的工作一年比一年忙,现在还经常出差,一个月里至少有七八天不在家。罗丝丝干脆背着他摆摊。
也就是摆摊的这段时间,开始有关于陈栋和某个女青年关系密切的留言传进罗丝丝的耳朵。
罗丝丝和天底下所有自以为幸福的女人一样,嗤之以鼻,都不屑于向陈栋提起。
这股风和以往不同,过了几个月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演越烈,对方是哪里人,长什么样,怎么勾搭上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罗丝丝渐渐开始怀疑了。这时候她不说不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疑心。
不过她也没有确定,只不过想着先别说破,免得确定没这回事后自己理亏。
她没有和陈栋的同事打听,如果陈栋真的有别的女人了,那些男人肯定是帮陈栋掩饰,绝不会对她说实话。
邻居的媳妇给她出主意,让她去厂里突然袭击,或者偷偷跟踪陈栋。
罗丝丝心虚的出门了,半路上倒回来,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
就在她改变主意,决定今天晚上把传言当玩笑般在陈栋面前提一提时,应该在上班的陈栋和一个长头发瓜子脸的女人手挽手打对面过来。
接着就是长达一年半的离婚拉锯战。
罗丝丝简直懵了,就算陈栋出轨了,她也没想过离婚,她还想着陈栋请求她原谅时该怎么惩罚他,要他写保证书,要狠狠的骂他,要如何如何……没想到陈栋居然提出离婚。
按罗丝丝的想法,是死也要拖着那对狗男女,叫他们当一辈子的奸夫淫妇。可是闹来闹去,那女人带着爸妈跪在了罗丝丝家门口,陈栋也声泪俱下的承认自己错了,表示愿意净身出户,舆论慢慢的站到了陈栋那边。
罗丝丝去单位里闹,纺织厂还有小三的单位,把两个人的名声都闹臭了。陈栋随即反击,威胁要拿走女儿的抚养权。
最后罗丝丝终于闹不下去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说是陈栋净身出户,可是公婆去世还不到两年,家里能有多少存款?房子,呵呵,一栋破旧狭窄的老房子。
还有女儿,明明当时口头协议女儿归罗丝丝抚养,陈栋按月支付赡养费。哪知道刚签了协议陈栋就反悔,罗丝丝一个职业家庭妇女,论条件怎么跟陈栋争?
离婚不到一年,纺织厂开始集资建房,陈栋宣称新妻子的娘家出力借钱,然后两人很快搬进了新房子。
女儿懂事了,口口声声都是爸爸阿姨好,弟弟好。
而罗丝丝呢,沉浸在失败的婚姻和对前夫的怨恨中久久走不出来。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查出患了病,孤独凄凉的死在医院里。
罗丝丝摇摇头,把过去的记忆赶跑。
她不想被上辈子的阴影缠绕。
“你是不是叫罗丝丝?”偏偏那个人看见了罗丝丝。他站起来朝罗丝丝的位置走,略带点兴奋的说:“我见过你,之前县里办马拉松比赛的时候。我是一中的!我叫陈栋。”
他朝罗丝丝笑,一如前世般诚恳温和,稚嫩的轮廓瞬间和前世重合。
罗丝丝站起来,面无表情的越过他,往外走去,将一室尴尬抛在身后。
这是她全新的人生,不需要他的加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忘记说,女主不会刻意去对上辈子对不起她的人报仇之类的。这不是一篇复仇文,这篇文的主旨就是重生之后的流水账,女主怎么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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