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人,总是在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看着这满堂的人,朝凤突然有了一种要叹息的冲动。
“娘娘,我以前听闻,一切美丽都是短暂的。不论是容貌,还是权势。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的。”朝凤轻轻笑了笑,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坐下后,她虽是在位置上,处于低部,可是气势上,却丝毫不曾输。
容貌,奴才的身份,一下子可算是把嘉妃的痛处,踩了个便。可是就是被踩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透过窗楞上的雕花,嘉妃隐隐约约能看见外面的情景。那真真切切排列的人,可不是自己宫里原有的,若不是朝凤带来的,还能是什么。
“姐姐到底要说些什么?您千里迢迢的来了,不会就是要说这些无趣的话吧。”一直沉默的思雅,终于还是开了口。她的声音是极其温柔的,和她柔柔弱弱的长相相符合,也是娇柔型的。
淡淡的扫了扫思雅,朝凤轻轻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这几年一个人再外面过着,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现在回来了,这话难免是要多一些的。而且听说这两年,显策接过父王的手,开始管理这里,就免不得多想想。”
“被说了,我都知道。”突然一只站在角落里面,沉默和那柱子一个样的显策突然开口“你......你是不是想谋朝篡位,你在匈奴做的事情,很少有人不知道!”
他这样突兀的问,倒是叫人没有办法回避了。朝凤笑笑,也不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睛,轻轻地扫着众人。似在观察他们的表情。
“你......你看什么?”原本还有一些气势的显策,在被朝凤这样看着之后,就连声音都小了很多。
连显策自己都承认了。自己似乎天生不适合,管理朝政这样的粗活,就是后来掌权了,这朝廷里面的大事小情。却还是忻明负责。而自己,就在制粉堆里面,纵情笙歌。现在朝凤说,要看自己治理的成果,显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了。
成果应该还是有的,不过这些东西,自己很少管理。所以一下子也不知道这成果在哪里,是怎么产生的。越是叫朝凤看着,显策就越觉得心里发慌的厉害,甚至后悔了自己贸然开口。于是他低下头,又缩回他那阴暗的墙角边。
“从前吴起,向楚悼王,指着楚国的风气说:‘大臣的权势太重,分封的贵族太多。像这样下去。他们就会上逼主,而下虐民,这是造成国贫兵弱的途径。不如使分封贵族的子孙,到第三代时,君主就收回爵禄。取消或减少百官的俸禄,裁减多余的官吏,来供养经过选拔,和训练的士兵。‘”
见到众人沉默了,朝凤倒是来了兴致,还说起故事来了。
“可是楚悼王,在施行此法一年后就死了,吴起在楚遭到肢解。商君教秦孝公,建立什伍组织,设置告密连坐的制度,焚烧书,彰明法令,堵塞私人的请托,而进用对国家有功的人,约束靠游说做官的人,而使农民士兵显贵起来。孝公实行这些主张,君主因此尊贵安稳,国家因此富庶强大。”
可是八年后,秦孝公死了,商鞅在秦受到车裂。楚国不用吴起变法,而削弱混乱,秦国推行商鞅变法,而富庶强大。
“二人的主张已够正确的了,但是肢解吴起,车裂商鞅,又为的什么呢?”笑了笑,朝凤突然开口问道。却还不等显策他们,有一个人回答,朝凤便自己给自己了答案“为的是大臣苦于法令,而小民憎恨社会安定吁,这就是社会混乱,而没有霸王的原因。”
看着朝凤玩味的眼神,思雅低下头,似在思考什么。自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朝凤来大夏,真的是来话家常的。莫非母亲设计,杀掉待战的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
虽是心中考量颇多,可是思雅面上,却还是如死水一般。现在殿外都叫军队包围了,就是要跑,也跑不出去了。倒不如听听看,她到底想做什么。这样一想,思雅的脸色,倒是又正常了些。
“我听说庶子中,有和嫡子行事一样的人。配偶中,有和正妻尊荣相等的妾,朝廷中,有和国相权势相同的大臣。臣子中,有和君主地位相似的宠臣。这四种情况,是使国家陷于危险的根源。”
一边说着话,朝凤一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显策,嘉妃,还有他们身边跪了一地的仆人们。
“四种人中,就是有一种,也会叫国家破灭。可是现在在我面前,居然都出现了。也怪不得大夏会变成这样。”
法术不能推行、总是有缘故的。卖酒人不杀掉他的恶狗,酒就会发酸。国家也有恶狗,况且君主的近侍,都像是躲在社坛里的老鼠。
“凤儿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嘉妃强打起笑容,看了看朝凤“这国家传贤不传长,显策代为管理的日子里面,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可是至少还是没有犯错的。你又何必,夹枪带棒的讲话?”
没有过错?朝凤冷笑一声,显策年年出巡,曾三游扬州,两巡塞北,一游河右,三至涿郡,还在长安、洛阳间频繁往还。每次出游,都大造离宫。
“仁寿四年十一月,他为了开掘长堑,拱卫洛阳,调发今山西、河南几十万农民;次年营建东都洛阳,每月役使丁男多达两百万人;自大业元年至六年,开发各段运河,先后调发河南、淮北、淮南、河北、江南诸郡的农民,和士兵三百多万人;大业三年和四年,在榆林以东修长城,两次调发丁男,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从朝凤的朱唇中吐露出来。听起来虽然轻巧,可是红口白牙间,流逝掉的,是多少人的血脉?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杀掉我们吗?”看着朝凤一张一合的双唇,思雅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来报复的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想,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是不是?既然要杀,那就杀吧,何必废话?”
一般的君主,都不能像尧那样,一再杀掉,反对自己决定的人;不能像楚庄王答复太子时那样,把坚决执法的臣子,看作是最好的臣子。而都像薄媪那样,自家的主张,却要取决于蔡巫婆。
“思雅,你疯了吗,都在胡说些什么啊。凤儿生性良善,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嘉妃用力的拉扯了一下思雅,示意她闭嘴。紧接着,又开口夸奖道“凤儿莫要听你妹妹乱讲话,我相信你不会这样的,是不是?”
这句‘是不是’,嘉妃自己心里也没有谱子,可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热切的看着朝凤,希望她点头。就好像,朝凤真的是什么温柔慈爱的好人,而不是那个她以前唾弃过的‘毒女’一般。
“晋厉公时,六卿地位很高。胥僮和长鱼矫劝谏说:‘大臣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而国家不危乱的,自来就不曾有过。‘晋厉公说:‘讲得好,‘于是就杀了三卿。胥僮、长鱼矫又劝谏说:‘对于罪状相同的人,杀了一部分。”
似是觉得好笑,又或者是觉得晋厉公的脑子,实在是叫水淹的不行。朝凤的嘴角颇为轻蔑,有有些若有所思。
“杀了一部分,却不予涤除净尽,是让留下的人怀恨在心,是让他们有机可乘啊。‘晋厉公说:‘我一下子就杀了三位大卿,我再也不忍心全部杀光了。‘长鱼矫接话说:‘您不忍心动手,他们倒要狠下心来害您的。‘晋厉公没有听从劝告。过了三个月,诸卿作乱,结果杀了厉公,并瓜分了晋地。”
赏罚是锐利的武器,君主掌握它,来制服臣子。臣子盗用它,来蒙蔽君主。所以君主事先显露出行赏苗头,臣子就会予以兜售,来作为自己的恩德;君主事先显露出行罚苗头,臣子就会予以兜售,来作为自己的权威。所以《老子》说:‘国家的锐利武器,是不能显露出来给别人看到的。’
而此时朝凤就是这样做的,就是让嘉妃他们,捉摸不透自己的意思,从而给他们希望,又给他们绝望。毕竟君主不能神秘莫测,臣下就会有所凭借;君主行事不能得当,臣下将会引为成例。
“要区分贤能的人,和无能的人,就用教歌之类的方法,先予以测试。吴起因为爱妻织的布不合规定,而把她休掉,晋文公因爱臣颠颉,不遵从法令,而把他杀掉,都是违反自身感情的。所以能让人治疗毒疮的人,一定是那些能忍痛的人。”
朝凤涂着丹寇的手指,在空中虚晃,似是在沉思,又似只是觉得好玩,随便划拉。
“显策是朝凤的哥哥,思雅是朝凤的妹妹,而娘娘,您呢?呵呵,若是朝凤生在在小门小户里面,少不得要喊你一声姨娘的。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还真的叫人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