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
小四穿着深蓝色绣着金纹的皇子常服，头上还带着镂空的金冠，本来修长挺拔、充满了贵气的一个翩翩公子，如今却神态惶然，脚步踉跄。
母妃，母妃……你在哪里？
小四茫然地向前跑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他似乎能够清晰地听到那砰砰的声音，跳动的速度并不快，一下一下的，坚定有力，小四慢慢地捂着胸口，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存在感这么强。
你在想什么，你在为了谁而跳动，你这样的有力是为了支撑我么？
小四的唇色已经很苍白了，也许是因为缺少水分而显得有些干燥褶皱，呼吸粗重。
在正殿的门口，小四看到了跪在那里的一个人——杨濂。
小四停下了脚步，心神恍惚，他当然是认识杨濂的，这位父皇的心腹一直掌管着禁宫的守卫，是父皇能够交付自己性命的人，也是，陪着父皇母妃去沉都的人。
小四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然后慢慢蹲在了杨濂的面前，看着杨濂的眼睛，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散了般的脆弱：“杨濂大人，您为什么跪在这里？”
杨濂也跪了很久了，皇帝晕倒之后，他就自觉地出来跪在了正殿门口，他辜负了皇帝的信任，没能保护好皇帝，没能好好保护好那个最尊贵的男人的心。
身体上的伤能够痊愈，即使留下疤痕，也不会感到痛楚，可是心上的伤该怎么治愈呢？没有伤痕，也不会留疤，但是同样的，也无法治愈。
杨濂抬起眼帘，看到了小四期盼中充满了绝望的脆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尊贵的皇子。
他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他温柔善良、宽厚仁慈，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却从不迁怒于人，也许是受到了母妃的良好教养，他的行事作风中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体贴与舒服。
虽然上天对他残酷，他却对世人温柔。
杨濂慢慢地低下了头，他没有办法对这个脆弱的孩子开口。
小四看着杨濂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小四慢慢地站起身来，扯了扯嘴角，神情倔强，有些神经质地笑着：“你也是假的，你也在骗我，你们都不是真的……母妃，母妃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回来……”
小四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似乎这样一直跑下去便会遇到回程的母妃，就会寻找到那个他一生所爱的女人。
小时候，母妃总是晃动着手中拨浪鼓，那是他记忆中最动听的声音，还参杂着母妃温柔的哼声；稍微大一些，母妃为他绣了一方精致的帕子，用来擦汗擦鼻涕，他都舍不得用，母妃知道了，便日日夜夜地绣了许多，花样都不重复，好漂亮；在大一些，母妃就开始为他准备衣物，为他讲述功课，教他做人道理……
他最喜欢母妃的怀抱了，充满了阳光的温度，带着明媚而且和暖的气息。
他最喜欢也最愧疚的事情就是生病，喜欢的是那个时候可以离母妃无限近，日日夜夜都可以在母妃的身边，享受着母妃温柔地无微不至的照顾；愧疚的是让母妃担忧心疼，那微微蹙眉的表情让他心疼。
母妃，母妃，你在哪里？
小八听说四哥进宫了，便开心地朝着建章宫的方向走来，他好几天都没见到四哥了，而且母妃也不在宫里，他都寂寞了许多。
果然，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刚从建章宫出来的四哥的身影。
“四哥！”小八欢呼着小跑冲了上去。
小八等着四哥温柔的怀抱和轻柔的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
四哥整个人与张着双臂的他擦肩而过，失魂落魄。
小八终于发现了四哥的不对劲，那双以前明亮温柔的眼睛如今却没有丝毫焦距，以前挺拔的身姿如今也弯下了腰，以前仪态万千的脚步如今也变得散乱无序。
小八也有些惊慌了起来，他猛的转身拉住了四哥的手，抬着头问道：“四哥！发生什么事了？父皇骂你了么？四哥！你怎么了？”
小四发现自己走不动路了，才停下脚步，慢慢转头，就看到了小八。
“小八……”小四喃喃着，然后眼睛中突然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伸出手猛的抓住了小八的肩膀，激动地道：“小八，你看到母妃了么？母妃在哪里？”
小八的肩膀被小四捏的很痛，但是更令他茫然的是四哥此时的状态和问出的问题，小八挣扎着开口道：“四哥，你在说什么啊？母妃还没回来啊，应该还在路上吧，沉都离上京要将近十天的路程呢。”
小四眼中希望的火焰又慢慢地熄灭，整个人似乎有萎靡了一些，腰弯得更深了，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没看到母妃，为什么母妃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他们都要骗我……母妃，母妃……”
小八被小四也弄得很慌乱，他紧紧抓住了小四的袖子，神情紧张地问：“四哥，你在说什么啊？母妃怎么了？母妃回来了么？”
小四推开了小八，继续向前跑，对，母妃没在宫里的话，那也有可能在城里，去宫外找，一定能够找到的，母妃，你等我……
小八被推倒在了地上，他惶然地望着四哥踉跄的背影，心中突然很慌。
身后已经追上来了许多宫人以及太医，一部分人越过了小八飞快地追着四皇子殿下去了，剩下的宫人则连忙扶起小八，惊慌地问：“八殿下，您没事吧？”
小八看着这些建章宫的宫人，不明所以，可是心中却又意重不安又恐惧的预感，他突然开口道：“我要见父皇！”
宫人们互相为难地看了看，开口回道：“八殿下，皇上身体不适，已经不允任何人的求见了。殿下，您先回宫吧，皇上已经下旨让四公主回上阳宫照看您，您就先待在上阳宫。等皇上龙体稍安，就一定会见您的。”
这位八殿下也是个祖宗，以前就是祖宗了，现在那就更是了，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下八皇子。
宫外。
小四看着茫茫人海，却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母妃。
周围的人也都躲着小四走，不仅是因为这个年轻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正常，而且因为他身上穿着皇族才能穿的绣着金线龙纹的衣裳，身后还有许多宫人默默地跟着。
陈喜亲自出马了，太医院的院正韩太医一把年纪了也带着药童跟在后面，没有人赶上去将四殿下拦住，这个时候的四殿下情绪非常的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一旦爆发，犯了病，那就难了。
这个时候是无法对他采取强硬措施的，太医说四皇子现在的状态类似失魂，若是强行阻拦，发生什么真的不好说。
所以众人也只能在他身后默默地跟着，要是见着不好，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小四茫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道终点是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寻找的人在哪里，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大，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多人，为什么母妃你还没有回来。
母妃你快回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他们骗我的，都是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变。
不知不觉，小四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自己的府邸，大大的佑安王府的牌子挂在上面，小四抬头看着，恍若隔世。
门口的下人恭敬的行礼，有人见着不对，已经去通知王妃了。宫人也跟着进门去告知王妃大致的情况了。
不一会儿，王妃子婼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走了出来。
小四仍旧呆呆地站在府门口，微微仰着头，看着上面挂着的牌子。
王妃子婼看着自家王爷整个人狼狈又孱弱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上前了几步，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惊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道：“王爷，今天小橙子很乖，都没有哭，不过很想他父皇，您瞧瞧他，他正朝着您笑呢。”
小四隐约听到了了婴儿的哼哼声，木愣愣地低下了头，看到了王妃怀中襁褓中的婴儿，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嫩红的小嘴挣开一开一合地说着火星话。
小四有着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了小婴儿娇嫩的脸蛋，触感柔软。
这是真实的。
小四无比绝望地感觉到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也不是什么骗局。
他的父皇、他的弟弟、他的儿子，都是真实的，停止自欺欺人吧。
小四扯了扯嘴角，笑容越来越大，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四皇子现在的状态吓了一跳，王妃襁褓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王的悲痛与绝望，大哭起来。
小四听到婴儿的哭声，才停下了疯狂的大笑，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