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天不遂人愿。
宫门被大风吹的一震,瞬间关上。
明齐握紧拳头,咬牙砸了一下,转身的瞬间视线里是雪亮的枪头。
她惶然闭上眼,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死,实在不甘心。
唯一欣慰的是她亲手杀死了詹尔,手刃的仇人……
秦国公心头一颗大石落下。
终于能够万无一失就。
剩下的,只需要带着韩乔召集百官,面呈朝堂,水到渠成的诬陷给摄政王府。
御林军的枪已经堵在了门口,飞起,刺下。
忽闻一声震响,宫门轰然大开。
军机大营的兵马杀进皇宫,已经封锁了御书房外九条宫道,太阿剑奉在前头,守卫宫门的军卫不敢阻拦。
明齐死里逃生,手脚微微瘫软,却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坚韧不拔。
南魏需要的是纵横捭阖,气吞万里的君主,而不是慵慵喏喏,难出深闺的女子。
她站在宫门中,身前面对的是御林军,身后背靠军机大营的兵马,淡然撕了污了泥水的裙摆,眼底是毅然决然。
栾子襄自军机大营的兵马中缓缓走出,紫衣深袍,腰系玉带,乌金王冠下墨发紧束,修眉剔羽,目凝深寒,风骨料峭中带着一丝审视。
昼闫手中捧着的是“太阿剑”,身后文武百官朝服威严,烨然端正,森然竖目。
“御林军参领徐生,今日于摄政王府,检举国公秦囹、御林军统领韩乔,密谋篡位,谋害汶帝,王恐有误,特请来满朝文武百官,调军机大营五千精兵,主持大局。”
昼闫眸光似箭,悬在秦国公头顶,“国公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国公喉咙干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
发生了什么?
明明已经大功告成了?
怎么会这样?
林白溪??
他眼底一抹破碎,有些癫狂的踉跄了一步,这个女人?
她为什么?说好了的。
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水?
栾子襄与北央林家,不共戴天,她为什么要帮仇人?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林白溪设好了圈套,为的就是引他出手,为栾子襄制造机会?!
短暂的心情起落,秦国公眼神阴寒的扫过御林军拿下的韩乔。
“摄政王怕是误会了!”他扯着嗓子高呼,“老臣就是风闻御林军统领韩乔,心怀不轨,特地前来救驾!诸位同袍,我与韩乔绝无关系!只怕是那御林军参领徐生,胡乱攀咬!”
宫门外一群大臣,闻言色变,窃窃私语的讨论。
栾子襄淡淡挑了挑眉,紫衣华袍,眼中藏锋看向秦国公,“徐生为何要攀咬你?”
秦国公腿脚软了一下,支吾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徐生值守宫门的时候,我府上马车,没留神轧了他的脚。”
徐生从一旁站了出来,微微黑了一下脸,弯腰向栾子襄行了一礼,咬牙看向秦国公,“难为国公爷还记得,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属下愿意拿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诬陷攀咬之事。”
秦国公冷笑不语,“你有何证据?”
忽然一旁明齐转身,眼中一抹幽深,“本宫就是人证!”
“秦国公,你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嘴皮子,身上还穿着袍子上,还沾着我南魏皇帝的鲜血,转眼就像洗脱自己,方才若非是军机大营人马赶到,只怕本宫都为你所害了!”
“各位都乃我南魏栋梁,相信绝非秦国公此等歹毒之辈,自当明辨是非,不该误入歧途才对!”
她回眸扫了一遍文武百官,临危不惧,眉眼具是皇族骨子中的骄矜与威严,就连脸上交错的疤痕,都不显得狰狞了。
栾子襄给足了明齐场面,这才出言发话,“御林军虽为统领韩乔所管,但效忠的只该是南魏皇族,缴械不杀!”
“军机大营兵马听令,活捉秦国公,韩乔二人,若有反抗,特准就地格杀。”
令下之时,人马已如潮水,争先涌入宫门,御林军中虽然还有护着秦国公后退,负隅顽抗之辈,但已是穷途末路。
军机大营兵马日夜操练,人人以一当百,绝非御林军可堪比拟。
只是没想到混乱之中,御林军统领韩乔竟然还有负隅顽抗之力,就地一滚,翻出了数米高的宫墙。
韩乔从宫道上的军机大营兵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着机关照壁而去。
只可惜周围九道宫道,处处皆是严兵设防,根本毫无出路。
栾子襄笃定韩乔逃不出去,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宫道交叉口,目光淡然,扫了韩乔一眼。
“你若肯罢手,本王便留你一条命在。”
韩乔抿了一口鲜血,冷笑一声,“你休想。”
“昨夜派出去的女刺客便是你的人吧?栾子襄,你真当自己是拱卫皇族,平定南魏的大功臣了?”
“我告诉你,你才是那个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罪臣,你所效忠的皇族,不过是子虚乌有的泡影,可笑朝中真正的忠义之士,却沦为了被人喊打喊杀的叛贼!”
韩乔持枪而立,腰腹中了数刀,血染甲衣,却屹立不动,朗声狂笑了一声。
昼闫捧剑怒拧了眉,“凭你也配质疑王?你与那秦国公就是一丘之貉,事迹败露,就妄想污蔑旁人!”
栾子襄扫了昼闫一眼,眼底一抹幽光,或许韩乔知道就什么。
既然韩乔误以为是他派汝华跟踪刺探,已经知道了一切……兵不厌诈!
“你们退下。”
栾子襄紫衣微动,上前两步走到了韩乔面前,修眉入鬓,侧眸扫了所有人。
肃声下令,“退后二十米,不得命令,不准上前!”
“王!”昼闫担忧的喊了一声。
栾子襄瞥了他一眼,只微一抬手,广袖翻覆间,恍若仙鹤飞羽。
他手无寸铁,却坦然自若,就算韩乔没有受伤,也不是他的对手。
军机大营兵马顿时推开二十米,中间露出一块空缺。
昼闫犹豫片刻,跟着退后了二十米远。
韩乔眼中狐疑,警惕的看着面前栾子襄。
“你想耍什么花招?”
栾子襄居高临下的敛眸,“杀你只在弹指间,本王不需要对你耍任何花招,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实在太让人厌恶了。”
“呵。”韩乔冷笑,死死盯住他。
“你说本王不辨是非,颠倒黑白,是南魏的罪臣,说的可真是太对了,只可惜……你看到的还不够多。”栾子襄眼中含笑,一抹阴桀与孤傲。
“不只如此,本王还会将你背后的主人,先砍头分尸,再挫骨扬灰,就撒在南魏皇家宗祠的门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韩乔一双眼逐渐变得血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尽最后挥出一枪,“无耻!你们简直是无耻至极!”
栾子襄紫衣一尘不染,只冷然一拂袖,长枪并在二指之间,微一用力,寸寸碎裂在脚下。
韩乔失去支力,身体霍然砸在了一旁宫墙上,一口鲜血含恨喷出,双眼仍然不甘心的看着栾子襄,哑着声音蔑然讽笑。
“栾子襄,想你栾家也是高门贵族,你也是世家子弟,可偏偏却瞎了眼,从前汝华公主活着就是的时候,你便与她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她死后你一手把控朝堂,还要欺世盗名!”
“身为南魏臣子,你忠心何在?身为南魏子民,你纲常何在?”韩乔一腔愤恨,可叹自己一片赤血丹心,却不能再为主尽忠。
栾子襄缓缓俯身,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你不配提汝华的名字,若不是你串通楚岚,里应外合,一切都不会发生。”
韩乔狠狠地呸了一下,“不配?哈哈哈!”
“什么汝华公主?什么汶帝?还有那个明齐,他们死不足惜!呵呵,你以为汝华公主,当真如你想的那般无辜清白吗?!”
“就是她!是她杀害了真正的睿帝,是她鼓篡出一帮乱臣贼子,祸害了南魏的江山!”
“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介粗鄙侍卫,却被荣华富贵,权力欲望迷了眼睛,反过来要杀害真正的先帝,宫中鲜血无声流满了御湖!”
“而她,小小年纪却歹毒的令人发指,帮着她的父亲亲手杀害了先帝,事后还以疯病为由,粉饰太平?”
“栾子襄,你帮着她助纣为虐,残害朝中忠良,扶持伪帝,你良心可痛?你居心何在?”
“红颜祸水迷人眼,你就是掉进她的陷阱中,蒙蔽良知,她现在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还要派人谋害太子殿下,暗杀南魏正统,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
韩乔在说什么,栾子襄已经听不清楚了,他面色沉凉,单手负在身后,指尖苍白。
“够了,你可以死了。”
他霍然低头,一只手搭上韩乔的肩膀,眼底一抹幽沉寒意。
“她在我心中,永远无罪。”
韩乔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仍旧是面前人,不知悔改的偏执。
贴在墙上的身子,缓缓的滑落,唇边仍然带着讥讽,至死未收。
栾子襄转身离开现场,无喜无怒的声音,淡淡吩咐,“尸体收拾干净。”
“王。”昼闫捧剑,站到了一旁,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秦国公已经拿下了,御书房里汶帝的尸体已经凉了。”
栾子襄心中堵了一口大石,韩乔的话让他窒闷不安,他扫了昼闫一眼,“汝华呢?”
昼闫回忆了一下,“王妃说要去看一眼照壁机关。”
……
照壁碎掉了一个角,是那天夜里她惊怒之下毁掉的,宫里人想必还没来得及匠补。
汝华环顾了一眼四周,大殿四邻,就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面照壁下竟然帮着一座地宫?
她想起地宫下的场景,心中隐隐不平静,这么危险的东西,绝对不能再留,必须尽快推倒填上。
她若有所思的垂眸,脚下踩的地方,就是机关的入口。
霍然之间,未及半点反应——
汝华眸子一紧,脚下一空,整个人如同半空折翼似的,没有一点预兆的掉了下去。
这不是最糟糕的。
令她恐慌的是,竟然有一双手从下边捞了她一把,冰凉五指紧紧攥在她的咽喉之上。
楚岚冷不防机关处,竟然突然掉下了个活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瞬间攥紧敌人咽喉,飞身而出。
“别动。”他一只手将人按在了照壁之上,冰凉五指微一用力。
四目相望的瞬间,怦然如春雷震响。
楚岚眼神深了又深,面色顿时变了一下,切齿中带着磨牙,“林、白、溪!”
他一字一寒,冷的彻骨。
汝华惶然如噩梦,眼中一抹冷光,目光缓缓落在他攥在咽喉的手上。
楚岚眉心微动,缓缓松开了手。
刹那间,连一丝反应的时间都没留。
她一掌拍在了他的心口之上,准确无误,正是昨夜伤他的地方。
楚岚脚步为移,淡色双唇却紧抿了一下,一线殷红鲜血,蜿蜒妖娆。
他琥珀色瞳孔放大,淡漠中带着惊异,身上伤口撕裂的瞬间,仿佛也撕裂在了心上。
“几日不见,好大的本事——”
他眼中温热退却,逐渐冷凝成霜。
汝华唇色苍白,不躲不让的冷然看他,“你也好大的本事,伤了两次还不死。”
楚岚被气的心血翻涌,琉璃色眸子都有些发红,咬牙切齿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
“你病的不轻,白溪,你不该如此的!”
他心未死,“为什么?”
“是你本就是南魏的刺客?”
“是你串通栾子襄,有意赢下明月关,向北央盛宣帝邀功?”
“是你受他指使,有意接近孤?”
“你迫不及待,花枝招展的向孤投怀送抱,为的就是今天吗?”
“林白溪——怕也不是林白溪!”
“林家与栾子襄不共戴天,你好一招以假乱真,好一招美人计,好狠的心思!”
楚岚如何不清楚,她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林白溪,只是不愿意深究。
可偏偏她却以最决绝的手段,告诉了他,什么叫做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汝华霍然大笑了一声,泪水洇染,笑不成笑,哭不成哭。
咬字碎玉,“好狠的心思,拜你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