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吕婆分手后,萧恩时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得到杨天意的音讯。然而,不仅事与愿违,并且,听到了件他极不愿听到的消息。
淑妃死了。难产血崩,母子都没能保住。
他一闻此讯,如雷轰顶,立即到“天下第一楼”来找叶飘。不料管家说主人已经好几天不知去向了,府里一大堆事等着裁决,自己不敢擅专,正派人四处找寻呢。
终于,在汴河之滨,他发现了叶飘。
不过他几乎快认不出这曾经风流不羁的男子了。
这石塑一般的男子,整个人全无生气,连眼眸中都没有一丝光亮。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无神地眺望着水面上通利往来的百船千帆,一动不动。夕阳寒鸦,秋风河上,目断四天垂。
没有酒,没有泪,更没有血。只有这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手中紧紧捏着朵珠花,粉色珍珠串成的莲花。
萧恩时心中涌上阵阵悲戚,默然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目光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叶飘倒先开口了,“你——来了?”
“杨姑娘呢?”
萧恩时心头一缩,不知说甚么好。
叶飘神色凄然,“你们为何到现在才来?若是杨姑娘在,娇容她、她便不会死……”忽然暴怒,长身探臂一把揪住他领口,“就是你!你带走了她——”
萧恩时胸中苦水不住泛上,半晌道:“我也在找她。”
叶飘一怔,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你说什么?”
萧恩时不欲瞒他,整篇还没说完,脸上便着了叶飘重重一拳。
这一拳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开的,却压根没有避;也许,感觉到鲜血缓缓流下的滋味,他心里才会好受些。
是的,这俩人都是他重出江湖以来结识的好朋友,如今一个失去了半截胳膊,一个生死不明。
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叶飘瞪着他,愤怒得目眦欲裂,“你们本来可以多么幸福,多么逍遥快乐,可是你——你亲手毁了她!你实在混账透顶,愚蠢透顶!”
任凭他如何辱骂,萧恩时只黯然无语。这些话,他不知已在心中骂过自己几千几百次。
叶飘忽然力尽,疲累不堪地坐下,长叹一声,喃喃道:“怪你作甚?其实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好端端地要让她怀什么龙胎,当上皇后方才十全十美……我该死、我真该死!”大叫一声,拼命以拳击胸,状若癫狂。
萧恩时怆然地望着他,没有出手劝阻。这种后悔绝望、伤心欲狂的滋味,他体验得太深了。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安慰开导的话。
叶飘忽然指着河上远远驶来的一条大船,欢喜道:“你瞧,她来了!”说着站起便要冲出亭外。
这下萧恩时好不容易才按住他。叶飘轻抚珠莲,痴痴地道:“啊,岸上的草都快枯了……她小时候喜欢到这河边玩,看船来船往,高兴起来还会伏在我背上,要我驮她回家。她一路笑着,帮我擦着头上的汗,却赖着怎么也不肯下来……”
“自从她进了宫,我就总是在这里等她,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出现,我还是愿意等,耐心地等,一直等……”
说着转过头来望着他,苦涩地道:“你比我强。如今杨姑娘虽失了消息,你慢慢寻访,总归还有希望;我呢,却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相对无言,惟余感伤。
叶飘忽道:“我从不求人;不过萧兄,今儿个我想求你件事。”
萧恩时点头。他知道叶飘不会轻易开口,无论做甚么他都愿意。
“我要出趟远门,少则一两月,多则……不知道。”叶飘顿了下,很快地道:“这段时间之内,‘第一楼’归你了。”
萧恩时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叶飘似也知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补充道:“虽则荣华富贵如今于我已无意义,但那毕竟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总不能一把火烧了,交与别人我又不太放心。叶某平生敬佩,惟萧兄一人,只好偏劳你了。那管家姓卢,倒还可靠,有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做便可。”好像生怕他翻悔,不由分说将那朵珠莲塞入他手中,很快地道:“这本是舍妹之物,便如我府中的令牌一般,你拿了它去,‘第一楼’奴仆三千,谁敢不听话,直接乱棍打死便是。还有,银钱账上,你只管随意支配。”
萧恩时深知此事不妥,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叶飘打断:
“至于杨姑娘那头,你尽管放心,我会请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帮忙找寻。一俟有了消息,立刻便会传到‘第一楼’。
“你别这样瞧我,我没疯。如今的‘百花郎君’了无牵挂,自由自在,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叶飘忽然又恢复了以往那样的漫不经心,神态佻脱。
萧恩时自认不是个婆婆妈妈之人,却仍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叶飘不答,却说:“对了,还有件事:琴操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萧兄,她一直喜欢的是你,是叶某夺人所爱了。”眉宇间透上层淡淡的失落。
“萧兄,一切就拜托你了。”
萧恩时心中突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可还没容得他出言阻止,“百花郎君”已飘然而去,远远只听得:“……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