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气晴朗,埃玛派遣她们十几个侍女到园中采摘果子。这里地处热带,盛产花木水果,许多稀奇古怪的品种她都没见过,正好奇地东张张西望望,蓦地背上被人抽了几鞭子,原来又是埃玛,正叉着腰指手划脚。
她虽听不懂,大体也知道是“干活去,不许偷懒”之意,连忙挎着篮子想溜到旁边去,不料被埃玛一把拽住,用鞭子指了指,她扭头一看,登时倒抽了口凉气。
只见一株六七丈高的大树上,累累挂满了长圆形的黄绿色果实,个头大若冬瓜,外皮突起像锯齿,有许多坚硬的小刺,看着就怪怕人的。
看见埃玛狡猾的眼神,她明白了。好在双脚之间的铁链暂时被卸下了,便搬来梯子,默默往上爬。这果子又大又重,掰一个就得往下送一个,又无人帮手,爬上爬下十数次,很快便累得头晕眼花了。
埃玛却还嫌不够,她只得又爬上去。当下见高高的树干上还生着只大的,便手攀脚蹬地去够,不料树皮粗糙,她脚疼一下子没踏牢,粗枝“啪”地一声断了,整个人头上脚下地摔了下去。
等到清醒过来,只见埃玛一手指着自己,一手高举着块圆圆的东西,赶紧一摸口袋,糟糕,前几日那小卫士给的饼子不见了。
她听不懂埃玛的话,自然也弄不清楚这位膳食房掌御大光其火的原因:这竟是王室才配享用的点心,她一个卑贱的奴隶从何得来?
偷盗乃是宫廷大忌,埃玛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奴,当下二话不说,举鞭就抽。
她下手十分毒辣,打得杨天意在地下直翻滚,却咬牙忍痛,一声儿不吭。埃玛益恼,怒气冲冲地道:“不要脸,敢偷东西,把她绑起来!”
蓦地有个声音高叫:“住手!”
周围人纷纷跪拜下去,她勉强抬起头来,不料却见到了月朗,尊贵的王子殿下。
埃玛将饼子举起来,哇哩哇啦地大约在告状。只听月朗言语中透着威严:“放肆——这是我给她的。”
什么?!刹那间她似乎明白过来:是啊,若是宫中的一个普通卫士,怎会在深夜里随意闲逛,还能与她操着熟练的汉话谈天说地,居然还夸赞“好诗”?难怪他自称什么“阿那泰”,还“太阳神”呢。
她应该恼的,“竟被你骗了。”不过想着这人刻意装扮的那副邋遢模样,古怪的口音,似乎就是为的与她接近,还帮着干了不少的活,手指上仍缠着她的袖角,却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当下默默起身,不料尚未站稳又摔倒在地,原来刚刚落下树来时崴了脚。
她早先时被那黑马撞伤了踝骨,尚未痊愈,此刻伤上加伤,疼得路都走不动了,只能伏在地下喘息着,身上的鞭痕也火辣辣的。
埃玛被月朗恶狠狠的眼神瞪得不敢起身,正自胆战心惊,忽而又瞪大了眼睛:尊贵的王子殿下竟然弯下腰来,伸手去扶这个卑贱的女奴,而这女奴却似乎并不领情,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
杨天意抬起头来,忽然发现不远处长着一丛细长的小草,羽毛样叶子、红紫色花,登时眼前一亮,便慢慢爬了过去。
所有人一齐盯着她,搞不明白这女奴想要干什么。只见她爬到那丛小草边,连根拔了起来,就着嘴里嚼碎了,敷在自己伤脚之上。
月朗好奇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叫做‘续断’,是种草药,能续筋接骨,疗伤止痛。”她懒得理会这些人,不愿多说。
那边埃玛叫人拿来铁链又要往她足上套,冷不防被月朗窝心一脚,踢得连翻了两个筋斗,只听王子殿下冷冰冰地道:“她的脚都已经这样了,就别拴了。”
过两日脚伤倒是好了,麻烦事却又接踵而至:埃玛将她带到了马厩,让驯师比比划划地告诉她,殿下有匹宝马刚巧腿受了伤,让她给治治。
这算什么,分明将马腿当做了她的腿,又或者难道她是兽医?杨天意哭笑不得,但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只好在干完分内之事后,满园子里趴着去找那种名叫“续断”的小草。
正在埋头掘土,冷不防身后有人道:“你在干什么?”又是月朗,习惯性地眯着眼,打量面前这个俘虏。
她才不理他,却故意将泥巴抛向他的脚面。月朗站着不动,只是饶有兴味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天意将一把草药捣碎,来到马厩,找到了那匹脑门上有个月牙形白斑的马。那马身披棕色长毛,体型高大,正用三条腿勉强站着,痛苦地喷着响鼻。驯师刚好不在,她提心吊胆地摸了摸它的鬃毛,见它不动,似乎还算温顺,便放心大胆地蹲下身子,将马的那条伤腿提了起来,以便敷药。
那马受惊吃痛,见她又是生人,忽然嘶吼一声,抬起前蹄向她踹来。杨天意猝不及防,望后直摔出去,头昏眼花地躺在地上,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身后居然有人在笑,而且是哈哈大笑。又是他,该死的他。
杨天意摔得好疼,连咒骂的劲头也没有了,揉揉手脚,还好,没伤着哪里。又见那马还是站在那里,一副警惕的模样。她天性要强,这下反而被,那马颇通人性,对她亦渐渐亲热起来。
这日她又来到马厩,一边将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喂它,一边轻声道:“马儿呀马儿,你的伤好了,我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了,知道么?”那马似乎听得懂人语,将头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大眼睛里贮满泪水。
“你这么喜欢它,何不骑上去试试?”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她没回头,淡淡道:“我不会。”这是托辞,她只是不愿搭理这个人。
“我月氏国多草原沙漠,不会骑马怎么行?”那人执拗地道,“来,我教你。”
没容得她稍稍表示反抗,整个人已腾空而起,竟被他举上了马背。杨天意怒道:“我才不想学哩,快放我下来!”
月朗却充耳不闻,自己也跳上马来,左手环抱住她腰,右手一抖缰绳,“驾!”那马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马厩后面通向大块平整的草地,这长毛马被月朗指挥得一刻儿向东、一刻儿往西,忽而又直立起来,花样无穷。杨天意自幼生长于江南,只粗通骑术,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禁不住惊呼连连,最后一落下地,便翻江倒海地呕吐不止。
好容易平复了喘息,她抬起头,怒视着面前这男子,“你这人怎么这样蛮不讲理?真是讨厌,我、我……恨死你了!”
月朗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脸上保持着戏谑的笑容,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杨天意气得没法,狠狠瞪了他两眼,忿忿地转身跑开了。
这青年王子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吗,每次想方设法地接近她、讨好她,却似乎都惹得她好生反感。
不过一个奴隶而已,却敢这样蔑视他!
他气她,也气自己,为何偏偏对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