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上其余的人早已看出我是有心戏弄,谁来多管闲事,我便安安稳稳地与薛兄接着喝酒,不合又说了几句大话。这时偶然听到几声咳嗽,有个声音说道:‘雪山派的英雄,好,好。’便见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这老头怕没有七十多岁了,套着件敝旧道袍,袖口都露白了,拄着根细细的竹竿当拐杖,那竹杖也是磨得漆黑发亮,通身上下显得十分寒酸。
“我瞧他一步三晃,脚步蹒跚,本待不理,又一想这世上能人异士太多,可莫要走了眼。好歹这人年纪足够做我爷爷了,反倒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老人家请这边坐。’
“那老道也不谦虚,大模大样地坐了,拿起我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忽然开口骂道:‘混账,雪山老人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弟子?’我大吃一惊,听他话中之意,似乎与雪山派甚有渊源,再看薛桐客,他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我雪山派之事,外人可别插手。’
“那老道嘿嘿一笑道:‘雪山派武功确是不同凡响,非但长于拳脚外家功夫,听说剑术亦是天下一流。今日难得遇上,不知大英雄可否让小老儿开开眼界?’
“我自幼习剑,这可是提及老本行了,一时兴起,连声道好。因见他只拿着拐杖,便伸手自竹筒内取了副筷子,各当剑使,觉得这才公平。
“薛桐客本来任由着我胡闹,眼皮都没掀一下,这时忽然抬手,将桌上那把精剑推到我面前。我怔了怔,想着这剑太过霸道,这老道可不比方才那些个鼠辈,虽然来历不明,但他既知雪山老人,便与雪山派有所干系。今日之事本与之无干,万一待会我出手太重,一剑刺伤了他,他这大把年纪,也不知还能活上几年,又有何必?”
听到此处叶飘露出笑容,“萧兄一念为仁,或有后福。”
“没错,我这一生之中,因为心存善意而得福报的,当真无可计数。”
杨天意插话道:“然而因为好心上当受骗、惹来无数麻烦的,可也不少。”
萧恩时一笑而过,“不过薛兄既然如此,倒也不便拂他好意。当下我将精剑拔出,‘呛’地一声,声音清越,犹若龙吟。那老道一怔,赞道:‘好剑!’
“我却将剑放在一边,只拿了剑鞘。那剑鞘乃寻常木头所做,与老道手中竹杖倒也旗鼓相当。
“当下那老道歪歪斜斜地一杖刺来,我也随随便便地挡了一招,两物相交,我便知道有点儿不妙。他又随手点向我胸前‘膻中穴’,我赶紧还了一剑,还没碰到杖身,他已疾转上挑,杖头正指我锁骨间‘天突穴’,跟着咽喉‘廉泉’、眉心‘印堂’,瞬息尽在他杖风笼罩之下。
“我知道遇上了劲敌,全神贯注,不敢疏忽大意。这老道招式十分难看,速度也不快,但每一剑皆刺向我身上各大穴道,精准无比。屡次杖鞘相碰,便觉有股极强的粘力,不由自主地受他牵制,那时我内力已颇精进,这般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经历还没有过。
“起初我看他拄着竹棍,还想会不会是丐帮中人,但他又穿着道袍,有些不伦不类。这当儿见他使出这般精妙剑法,绵绵密密、一元复始,倒颇似武当派的太极剑。但早年我曾夜上金顶,与武当六大高手轮番过招,领悟了不少太极精髓,像他这般一刻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刻又似行云流水轻灵柔滑,劲力虚实难测,无刚无柔,阴阳不偏,松沉自然,倒似比太极剑更胜一筹。而且,他剑招之中云、崩、藏、闪等技法,也是别家罕见。
“更绝的是,武当剑法讲究‘意在剑先’,这老道使剑却似全然无‘意’,每招每式皆从对手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令人防不胜防。我边打边苦思冥想:究竟哪一派道家功夫这般厉害?
“不过在观者看来,这俩人从头到尾都坐在板凳上,一个使根破竹棍,一个拿着空剑鞘,无精打采地左刺一下、右刺一下,像是顽童相互扯架,既不好看也不好玩,都不耐烦多瞧。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老道若是正经运起剑来,必定是恍若疾风不见剑,但见万变不见人。
“不过,这老道尽自剑法稀奇古怪,但每招每式皆点到为止,并不穷逼猛打。我这人还算有点悟性,见他似是有意点拨,便一面在心中默记,一面暗暗琢磨。当下见他一招‘袖里藏花’,杖头向自己怀中横去,我便凝住不动,果然杖尾随之反弹出来,戳向我膝盖上方的‘血海穴’。我当即‘童子传薪’,握着剑鞘直直地迎了上去,‘嗤’地一下,杖身挺入剑鞘,杖鞘合一。
“老道也是一怔,随即撒手,将桌上酒壶望自家怀内一揣,连拐杖也不要了,起身就要走。我赶忙也站了起来,刚叫了声‘前辈’,他就摆摆手,在我耳边低声说:‘雪山老人倘若真有你这么个弟子,可是福气不浅。你小子太聪明了。不过,有句话还是要放在心里:‘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着便摇摇摆摆地下楼去了。
“我站着出了会儿神,回头一看,薛桐客竟然也已不见,桌上却留着那把精剑,台面上还用指力刻了三排字:‘人已去,剑何用?给你了。’
“我直是莫名其妙,拔脚冲到大街上四处寻找,那老道和他居然同时都消失了踪影。我拿着精剑,左思右想,只得将这把剑暂且收在身边,待日后见到薛兄时再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