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雷允恭都心神不宁,一会儿两眼翻天,不知嘀咕些什么,一会儿走来走去,反反复复自言自语。杨天意也不管他,自顾打坐练习吐纳,又掷草茎玩儿。
雷允恭终于忍不住问她:“喂,你真的能出去吗?”
“也许吧。”杨天意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心里压根没底。雷允恭不住拿眼觑她,似乎内心正激烈地斗争,片刻忽道:“王爷没让你带话给我吗?”
“这个么——王爷只是问你有没有话带给他老人家?”杨天意硬着头皮瞎编。
雷允恭两只污浊不堪的眼珠来回不停地转,嘶哑着嗓子道:“我若告诉了你,你可能一定带到?”
杨天意点点头。
雷允恭却大摇其头,“不行,你武功那样差,就算出去了,也很容易被人打死,只怕还没见到王爷,小命就没了。不成,不成!”
杨天意只好又点点头。
雷允恭蓦地立住,下死劲盯着她,“奇怪,王爷怎么会派你这样一个不中用的人来?”
杨天意胡诌道:“啊,是这样子的……他们就是看我不起眼,才好偷偷混进宫来不被人察觉。再说了,王爷不能确定雷公公是否安好,故尔派我来打个前哨。”
正觉着难以自圆其说,快要露馅,忽然有脚步声临近,宫门开了,一名内侍远远站在外面,捏着鼻子道:“太后宣你,前去觐见。”杨天意“噢”了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见雷允恭正盯着自己,便开玩笑地道:“我要走了,你好生保重自己罢。”
右脚刚刚踏出门槛,忽觉背后一紧,竟被生生拽回殿内,雷允恭迅速蹿了出去,在那前来宣旨的内侍头上用力一按,那人半声没吭,软软倒地。杨天意吓了一跳,“作甚?”雷允恭低声喝道:“别动!”一把将她按倒在地,手掌抵住她头顶督脉“百会穴”,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入。
杨天意又怕又疑,不知这个疯疯癫癫的老阉人意欲何为,又不敢叫出声来。渐次明白了,此人竟是将自身内力强行注入她体内,登时大骇,用力一推,那雷允恭竟轻飘飘地跌出去数尺来远,面朝下动弹不得。
杨天意吃惊不小,忙奔过去将他翻过来查看,那雷允恭嘴角露出一丝古怪微笑,喘息着道:“出去之后,别忘了我教你的功夫……还有要紧的,几句话一定带给王爷:‘直上有人,白玉无瑕。石尽水出,下有——’”语未毕就住了嘴,原来门口那内侍动弹了几下,慢慢爬将起来,犹自抚着脑袋,闹不清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跌了一跤。
这一次刘太后对她的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温言道:“你出宫之后,自当全力去找那‘雪顶龙珠’,一俟有了消息,尽早告知老身。”杨天意道:“民女自当尽心尽力。”刘太后含笑点头,转脸对阎文应道:“带下去,好生伺候着了。”
几套精致绣服,数件簪环钗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漆盘之中,两名宫女在一边侍奉着。杨天意不解其意,外头阎文应催着,只得沐浴梳洗,见那衣饰绸缎虽均是上好之物,然太过华丽,只挑选一套淡绿衫子穿过了,脂粉不施,半点首饰不用,来见太后。
刘太后见其素颜如雪,却依旧楚楚动人,点头赞叹道:“好一个秀丽女子。”拔下自己发间一支冰心玛瑙簪子,亲手给她戴了,“好孩子,今日送你回家。他日若寻得‘雪顶龙珠’,也可凭此物前来见驾。”
杨天意莫名其妙地上了轿辇,一路行去,好容易停了,听得外头阎文应那公鸭嗓子高声嚷嚷了几句“奉太后懿旨”什么的,两名小内侍恭恭敬敬打起轿帘,只见“天波杨府”大门前站满了人,竟是折太君当头,率着八郎延顺、八姐九妹、众位夫人并阖府家人相迎已久。小王爷赵允良也在,远远地立着,正和满脸不高兴的杨多多耳语着什么。
杨天意登时呆住,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她只想到太后发落自己出宫是为了配药,怎么也没料到会送到这里来。老管家杨洪已带着众仆役齐齐跪下,“恭迎小家主回府!”
杨延顺满面喜色,大踏步上前,张开双臂拥住她,“女儿!”杨天意心内百味杂陈,甜酸苦辣俱全,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折太君拄着龙头拐杖慢慢走上前来,低声道:“乖孙女,过去之事皆是你父之过。老身业已禀明太后,今日就让你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杨天意心内登起反感。她素来清高自许,从来只有人求她的,无论多么孤苦无依,总是咬紧牙关独立支撑,从不指望别人帮助。杨府固是一番好意,却直刺她那颗敏感的心,当下冷笑一声,轻轻推开了父亲,“若是我不愿意呢?”
此言一出,折太君不由变了脸色。杨延顺甚为尴尬,“女儿,你——”杨天意淡淡道:“多谢太后成全,也多承老太君美意。只是民女独来独往惯了,恐难从命。”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远远只听折太君叹道:“这孩子好大气性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