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这日薄暮时分行至杭州,众人无心观赏笙歌夜景,忙着寻下处,偏巧问了三两家客栈皆无虚席,正为难间,一乘华轿自旁而过,忽然停下,有人探出头来叫:“萧兄!”无巧不巧,竟是叶飘。问明情况,他爽快地道:“近日回春,前来西子湖畔踏青赏花的游人无数,难怪乎家家客满。这样罢,我们刚好包了一家客店,就在前面不远,诸位如不嫌鄙陋,就请一同前往休憩如何?”

吕婆在萧恩时耳边悄声嘀咕:“咱们与他萍水相逢,干吗这么示好?”萧恩时亦有些踌躇,想到车雄风需要照顾,遂改变了主意,略一揖道:“即蒙好意,就叨扰了。”

叶飘一轿在先,领着众人七拐八绕来到某处曲巷,那“冀中双鹰”早在门前守候,见到萧恩时诸人,下死劲地盯了几眼才放他们进去。这家客栈外表不甚起眼,内里却是颇大,满院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半分人语不闻,只几名小厮丫鬟屈膝相迎。叶飘回头笑道:“我素性爱静,就选了这里。几位可住西厢房,小赵,去,叫掌柜的多派几个人来伺候。”

一时掌柜的带了俩伙计亲来看顾,热热的手巾把子和酽酽的香茶早递了上来,片刻之后又着人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送入房中。吕婆不由叹道:“有钱就是好,瞧,多舒服哪。”离儿道:“那也要看有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像我们做丫头的,生下来就是服侍人的。”杨二嘴角一弯,似想发笑,心道:“我可从来没将你当丫头看待。”萧恩时道:“有这么两句话:欲除烦恼须成佛,各有因缘莫羡人。离儿,说不定你的因缘比我们大家都好,将来嫁个状元探花的,敕封诰命夫人也说不定?”离儿飞红了脸,“去去,萧大侠也竟自取笑人!”

正谈笑间,叶飘忽遣人过来传话:“晚上请几位游湖赏月。”车行义先就说“不去”,萧恩时略一沉吟,即道:“相烦回复叶公子,多谢好意,只是我等明朝还要赶路,就不便叨扰了。”不料稍后叶飘亲自来访,一进门便道:“如此良辰,诸位怎可枯坐房中,何不与我共同泛舟湖上,领略一番西子美景?”萧恩时等再三婉拒,叶飘道:“我已包下一条游船,诸位若不肯赏脸,岂不辜负在下一番诚意?车少侠须照拂父亲,可以破例;其他人么,”笑着挽了萧恩时的手,“就请随我同行吧。”

四月之夜的西湖,风仍微凉,带着丝丝花草清香轻拂人面,柔柳低垂,隐有虫鸣。湖畔尚有三三两两不愿归去的游人,或倚栏远眺,或漫步遐思,或相携相依。叶飘领着众人来至石碇桥边,早有一艘华丽的画舫依岸而泊,大老远地便有人风摆杨柳般赶上来声声招呼:“哎呀叶大官人,您今儿个怎么才来呀?可想死我们了!”叶飘笑道:“只怕不是想我,是想我袋中的银子吧?”来人大惊小怪地道:“哎呀呀,您这话小的们可担当不起了。国舅爷瞧得起咱们,才叫姑娘们来凑个兴,就是一分银子不给,也是咱们‘迎香阁’天大的面子,这全杭州城都要高看咱们几眼呢!再说了,”那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给多少黄的白的,还不是国舅大老爷您一句话?”

众人刚移步上船,便有一大帮莺莺燕燕围将上来,这个说“叶公子,我今儿个刚练了一首新曲子,待会儿您评点评点”,那个道“国舅爷,我特意沏了一壶龙井,狮峰山上刚下的茶,是用前年梅花上攒的雪珠泡的,您可得尝尝!”叶飘一一漫应着。来到舱内,众人登觉眼前一亮。

只见内里阔大豪华,熏香袭人,灯烛燃得通亮,陈设倒也雅致,壁上悬了四幅唐人《仕女图》,紫檀小格中错落摆着几样骨董;琴、萧、筝、瑟件件皆有,棋、剑、笔、砚样样齐全。中间大圆桌上早已齐齐整整摆着几十样精致小菜并细巧点心,碗盏杯碟皆是银器。一干女子容颜俏丽,衣着华美,年纪皆不过二九。叶飘也不理那殷勤相待的朱鸨儿,径自入座,对众佳丽道:“今日我请来几位朋友,你们万不可怠慢,我自重重有赏!”

众女子嬉笑着,便挤挤挨挨地向他们蹭将上来。叶飘道:“且慢。我这几位朋友都是雅量高致之人,你,”他一指那粉衫女子,“如诗姑娘乃是‘迎香阁’花魁,你,还有可儿姑娘,去伺候萧公子;绮云,你陪陪杨二公子;至于这位婆婆么——”吕婆赶紧“呸”了声:“得啦,我老太婆没这个福分,还是喝喝酒、瞧瞧热闹罢。”

叶飘一笑;那粉衫女子确甚貌美,袅袅婷婷走到萧恩时身边,轻轻一福,莺声呖呖地道:“奴家见过萧相公。”顺势便紧挨着他身边坐下。可儿姑娘亦不甘示弱,端起酒壶,笑模笑样地道:“奴家给萧公子斟酒。”说着顺手在萧恩时颊上轻拂了一把。萧恩时道:“不用了,某家不喝酒。”可儿笑道:“哪有男子不会饮酒的,来来来,与奴家喝个双杯儿可好?”萧恩时干脆捂了酒杯,“真个不饮。”可儿大约是从没见过这般之人,瞪圆了眼睛望望他,又望望叶飘。叶飘笑道:“我这位朋友酒量只怕天下无双;这样罢,你们几个谁能邀得他喝一杯酒,就赏一锭五十两元宝!”

此言一出,登时耸动四座,几女子纷纷上前,施出浑身解数,变着法儿哄萧恩时饮酒。身边如诗更是一支胳臂缠上了他的脖颈,纤纤右手拈了个满盅儿,在他唇边晃来荡去,星眸乜斜,“相公,今宵不醉不休,喝、喝呀!”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二忽然伸手抢过了酒杯,冷冷道:“我这位兄台确是不能饮酒;这样罢,我代他喝。”说罢一仰脖,满饮而尽,立时大声咳嗽起来。立在其后的离儿紧紧张张地小声叫:“公子!”

萧恩时朝杨二点了点头;回首向噘着嘴的如诗道:“不知姑娘可会弹琴?”如诗答应一声:“不知公子想听哪首曲子?”萧恩时不假思索地道:“《沧浪飞鸣》你可会弹?”如诗一愣,犹犹豫豫地道:“奴家自幼学的曲儿倒也不少,像《汉宫飞燕》、《妆台秋思》,又或是《高山流水》、《关雎》等古曲,这首什么《沧浪飞鸣》……倒是从未听说过?”

萧恩时一呆;见叶飘亦探询地望着自己,一时会意过来,苦笑道:“我真是糊涂了。此阕《沧浪飞鸣》乃是在下昔年与一位故友同游九嶷潇湘之时即兴所作,如诗姑娘当然无从知晓。理当该罚——这样罢,就罚我伴你吹萧,姑娘随意弹奏一曲便好。”

旁边可儿听说,忙自乐器架上取来一支紫竹长萧,双手奉上。那壁厢如诗已然调好琴弦,叮叮咚咚弹奏起来,却是一曲《洞庭春色》。萧恩时微一凝神,将萧孔凑至唇边,缓缓吐出一缕乐音。琴音悠扬,萧声清越,仿佛春风徐来湖上,堤畔渐生青芜,鸥鸟声声娇鸣,渔舟应和唱晚;水不兴涛,波光烁金,柳下系舟,归人马嘶,好一派喜气和乐景象。满船的人皆听得入神七分了。

此际萧恩时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方才不经意间提起那《沧浪飞鸣》,原是当年他与林紫烟所作之琴萧合奏曲,忆往昔携美同游,千山踏雪,泛舟垂钓,相偎相依,两心鉴印,是何等的畅快温馨!而今形单影只,空留满怀萧索,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了。

杨二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忽然站起身来往舱外走去,离儿欲跟,被杨二止住,独自一人来到船头。此时已近“三潭映月”处,白塔倒影映在如镜的水面上,和半空之中的淡淡月色交相生辉,说不出的宁静安详。

杨二境况却是不妙:方才抢着替萧恩时喝了一杯酒,此刻肚中烦躁,正忍不住伏倒在栏杆上欲呕,旁边忽冒出个粗嘎嗓子:

“喜欢一个人就必须付出代价,不是吗?”

杨二猛吃一惊,差些立足不稳跌入水中,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回头一看,竟是吕婆,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杨二左顾右盼,实是再没发现别人,疑疑惑惑地问:“婆婆,你是在与我说话?”

吕婆不点头,亦不摇头,却反问道:“你想呢?”

杨二一呆,片刻方道:“我不明白您老人家的话。”

吕婆咂了咂嘴,诡秘地一笑,“我老太婆虽然年纪一大把,可还没有糊涂——甚么事都逃不过我老人家的法眼。”

杨二疑疑惑惑地,“婆婆,我还是不太懂您的意思。”

吕婆将手一挥,“咱们江湖人物,可不习惯打哑谜儿。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啦?”

杨二浑身一震,望着吕婆,半晌方颤着嗓子道:“你——你说什么?”

吕婆哈哈一笑,“别装了。我老太婆早就看出来啦。”见杨二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痴了一样的呆呆瞪着自己,脸上戴的银丝面具在月光下益显惨白,吕婆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轻叹了口气道:“唉,我并不是想要戳穿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喜欢上这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二颤声道:“为什么?”

吕婆摇摇头,“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杨二机械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时左前方荡来水浆之声,另一艘画舫与他们擦肩驶过,一般的灯火闪亮,一样的笑语弦歌。吕婆见状即住嘴不言,过了会道:“起风了,回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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