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的夜市,一到夜间便是一溜的夜啤酒摊,此时正是热闹时段,沿街坐满了出来消夏酒客。一张小方桌前坐着三个人,一中教师吴利民,国税局专管员李劲,红声电子老板欧阳天。三人脚下啤酒瓶已经各摆了一串,酒兴正浓。虽各不同行,但都是老一中时的同学,经常聚在一起小酌。话多的吴利民此刻正在与李劲争论,话题自然离不开今天的大热门:“我说李劲,枉你在政府部门呆了这么些年,你就没看出来这次的事不是以前那些光打雷不下雨的样?虽然梁天明没有明说要怎么动,但单凭先拿自己开刀这点,就说明他是要动真格了。况且没他点头,李思齐的那些个文章能发得出来吗?”
李劲的声音不大,却是无遮无拦:“你个书呆子,知道个屁!就弄点公车私用的破事,谁不知道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点名又能怎么样,都这样干的,法不责众,他还能把这么多官员都一股脑撸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况且那顶天就算个错误,闹完了也就不了了之,人家明天该用的还接着用。大节不管,管些鸡毛蒜皮,要哪天把我们那位(比了比大拇指)的几套别墅查查,几个小情人曝曝,我就服了他梁天明。你说呢欧阳?”
欧阳天习惯性地扶下眼镜,两个手指轻轻揉着额头,形象儒雅的人说话也是不紧不慢:“这没什么好争的,过几天看行动,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倒是你这个税官,没少拿过好处吧,真要反起腐来,恐怕也摸不得屁股吧?”
“去你的吧,我这样的小虾米,就算拿几个红包,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呢,连我都算腐败,那可就真不知道要修多少监狱才够了。对了,你们说这次梁书记敢发威,会不会跟那个张天道有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哦?对了,听见过的人讲,怎么长得有点像欧阳你呢?”
“什么像不像的,本来就是我嘛,看今天先把你这个小贪官抓起来收拾了。”欧阳天边开玩笑边端起酒杯,“干了!”
“你就吹吧,别让人家真神听见了,扔到红河里去喂鱼。”李劲倒上酒:“欧阳,你这两年到底跑哪去了,消息也没一个,大家都以为你移民了呢?”
“这两年死了,去阴曹地府溜达了一圈,阎王爷说我阳世的情仇未了,又给打发回来。”
吴利民笑骂:“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调了,说话没句正经的。”
“说实话反而没人相信了,好了,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吧。李劲,还是说说你们老大,真的别墅都有几处?别是人家没提拔你,瞎编人家的吧?”
李劲瞪眼道:“还用编?去年就有人举报他,单是市里的房产就有四处,人家连详细地址都给报清楚了,虽说是他老婆和女儿名下的,但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办法,人家后台硬,告也是白告,上面连查的过场都没来走一下,反倒是被怀疑有举报嫌疑的人被整得不轻。法制科的老刘,平时跟他不合拍,加上提工资的事明干了一仗,估计举报人是他,这下好了,快退休的人了,发配到最远的清风乡,让你老骨头折腾去。”
“你们这王局长也够狠的。还养了几个?不怕他老婆闹?”
“谁说不是呢,他老婆就是闹啊,要不我们怎么会知道?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就给摆平了,大大小小,和睦共处了。”
吴利民插口道:“这世道,给这帮人弄的,再不变变真要毁了。看看现在的学生,还有几个愿意认真读书的?男的都想当官,女的都想靠官,听说现在都九个百姓养一个官了,还他娘的嫌官不够多啊!”
“所以啊,我倒是希望梁书记这次动点真格的,只要敢查,我估计一半的官员得进去!”李劲自己喝了一口酒,“还有那天道神人是真的就好了,吓也把这帮人吓个半死,看他们还敢作威作福!”
欧阳天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是没权心里不平衡吧,把他们查进去,把你提上去又怎么样?你就会清正廉明了?还不是一样的贪官一个?”
没等李劲反驳,欧阳天站了起来:“我今晚还有点事,干了这杯散吧,改天我再约你们两个。”
三人分手后,欧阳天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县委家属院。他刚才没说假话,欧阳天就是“张天道”,人就是这样,往往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反而不相信,就像有些“聪明人”晚上出来鬼魂,老婆电话查岗了,问在干嘛,人家实话实说,在跟小姐喝酒呢,老婆反而一笑了之,远比那找各种借口的效果好多了。至于欧阳天的来历,以及怎么会有如此神技,下文自有交代,容搏浪在这里卖个关子。
却说李思齐已在家里备下酒菜,约好的十点见面,他特意把珍藏了十来年的一瓶茅台割舍出来,招待这位贵宾。他这段时间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倒不是因为当了这劳什子代理部长,而是因为压抑了多年的沉闷一泄如洪,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终于有了自由发挥的天地,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哟,李部长今天莫不是在庆生吧?”欧阳天一进门就看见了那瓶商标都已发乌的茅台,不由眼睛一亮,他也是喜好这杯中之物的人。
“不是生,胜似生啊,有幸招待你这样的尊神,是我的福分,看来张老弟还是个识货的行家呢,这样我就更不心痛了,好酒就要有知音分享,才算得其所哉!”李思齐这段与欧阳天渐熟,看着他比自己年轻,不肯叫他天歌,毕竟天歌听着就是天哥,这便是文人与阎英杰那样江湖人的区别。
“可别这样说,这么难得的东西,是我天歌有口福了,叫嫂子一起来吃啊。”
“不用管她,她早吃了,再说她压根就不会喝酒,吃了是暴殄天物。”
三杯酒下肚,欧阳天道:“先说正事吧,这酒好,别一会不知不觉就醉了。”
“下周材料都准备齐了,明后两天成稿后就送梁书记审阅。这几天的暗访出了点状况,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昨晚跟踪公安局王局长的小张被他发现了,被好一顿臭骂,若不是你派在暗中保护的两个人替他挨打,说不定这会还躺医院里呢。这小子身子单薄,胆子也小,这一吓打退堂鼓了,今天跟我嚷嚷要调走呢。”李思齐说完又端起酒杯:“不过没关系,不行我自己上。”
“不行,这小城里谁不认识你,别老虎没打着反被虎咬了。这样吧,你明天跟梁书记请示下,看能不能从组织部要两个公务员指标,招两个素质过硬的,也顺便改写下公务员萝卜招聘的历史。”
“行,反正现在削尖了脑袋想当公务员的人多如牛毛,不愁招不到人才。对了,梁书记这次怎么会这么放得开,不是他也被你抓住什么把柄了吧?”
“那倒不全是,他本来就是个人品不错的官,只是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没办法按自己的想法干事,顺着潮流走就是自然的了;好在他陷得不深,明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上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他当然愿意做点名留青史的事了。”
“你既然有这本事,为何不把层次弄高点,范围弄大点,那样这个社会不是得益更多么?”
“哪有这么简单,偌大一个国家,这么多年已经靠权力和资源的垄断形成了强大的既得利益群体,不管用那种方式去改革或改良,必然会伤及他们的利益,如果尺度把握不好,他们的反击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后果也将不堪设想。我们现在相当于在做一个小范围的试点,面对的阻力和对抗就小,加上策略方面不越政策和法律的红线,让上头在场面上无话可说,就会大大减轻梁书记的压力;至于来自省市上的个人私下力量,我们就可以以暗对暗,这样我才有致胜的把握。所以不但范围不能大,反倒要尽量减小对外界的影响,以免过早招来打压。在不引起大动荡的前提下,能有效解决腐败问题和社会矛盾,相信这是高层和底层民众都希望看到的结果。等到初现成效了,上面更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会助力这场试点的成功,进而总结出真正符合我们国情的改革方式,推动我们的国家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明白了,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能够如你所愿的话,你将会是我们民族的英雄,来,为你的宏图大愿,干杯!”欧阳天这席话让李思齐且感且佩。
“要说英雄的话,你,梁书记,还有参与了这场变革的人都是英雄!但是你应该知道,自古英雄归路,大都是舍却七尺身,赢得身后名,到时候别骂我祸害你们,我就该默念无量寿佛了。”
“你也太小看我李思齐了!不是我唱高调,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若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轰轰烈烈地干这一场,管他成败荣辱,便已足慰今生了!”
“李兄真是豪气干云啊,我还想着以后怎么全身而退,惭愧惭愧!来,我敬你!”放下酒杯,欧阳天话锋一转:“我们一定要谨记原则,不可贪功冒进,四面树敌,各个击破方为上策,这次拿王义开刀,目的是杀一儆百,同时要重视对屠千刀这样回头是岸的典型宣传,让犯过错的贪官们看到出路!”
“好,我们会打好这场心里战的。”
不知不觉,一瓶茅台已涓滴不胜,二人意犹未尽,不舍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