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阵中,画面瞬息万变,天空中渐渐映出晚霞,分外美丽。
师父再问:“夭,你想要的是什么?”
夭柔媚一笑,依然答道:“太子殿下。”
师父显得有些愠怒,然后转身过去问他。
却没想到这回,那个董樊胜也望着晚霞浅笑,轻轻说了两个字:“如璎。”
师父大失所望,拂袖而去。
公子胜在自己的冥想阵中笑了起来,低低重复:“如璎?如璎?”
原来那个时候,他已经傻得如此无可救药。
眼前的景象再次转换,夜黑风高,前面的身影少了一人。
夭已经不再回来。
师父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董樊胜紧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报仇!”
报仇?
可是他的仇,早已报了,不是吗?
奸商被杀,刺史遭灭门,他的仇,早已报了。
可他心里还是恨,越来越恨。恨的,是她的背叛。
冥想阵的尽头,是热闹非凡的凉州城。
凉州刺史喜攀大帅府,红红的花轿在欢庆的喜炮声中,送出了凉州城。
他忘不了,这一生都忘不了。夏如璎就那样在他眼前,坐着花轿,嫁给了别人。
那日,董樊胜就躲在人群中,目光直直地瞪着缓慢前行的花轿,眼中尽是杀意。
寒夜深沉,公子胜猛地冲开冥想阵,睁开眼来,眼底迸射出同样浓烈的杀意。
他侧了侧脸,看向身旁熟睡的夏如璎,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他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董樊胜,却不知为何。他的情绪还是会为她左右,这令他越来越焦灼。
他定性很好,一分一毫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哪怕心底有那么一丁点。他也觉得憋闷难受。
他终是没有再继续逼着夏如璎去教唆萧容。甚至处处躲避着面对皇后和太子之位的事情。可是这样的回避没有撑太久,他就不得不进宫去一趟。
穆卿要纳皇后的三妹为妾。时间就定在下月初八,皇后为此特在凤仪殿中设宴,他也在宴请名列。
入夜后的凤仪殿犹如人间瑶池。
这回的晚宴很特别,因为设在露天的院中,还围着一个所谓的“酒池”。
皇后身着火红大衫霞帔,将玉杯中的甘露琼浆缓缓倾入酒池中。她眼睛微闭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萧容安静地坐落在酒池的另一侧。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怪异的场面。
公子胜就坐在萧容不远处,他倒是看得很仔细,还不时露出浅浅笑意。
从他们来了以后,皇后就一直这样折腾。酒池周围摆满了美味佳肴,却分毫未动,前来祝贺的都是朝中与皇后同盟的官员或是其家眷。
他们就这样看着皇后和凤仪殿的宫女们如同祭祀一般地向酒池内倾倒着玉淳酿,一直到月浅灯深。
“容儿可知道这是什么?”公子胜看出萧容眼底的困惑,便偏过头来轻声问。
萧容横了他一眼。不做声。
公子胜也不恼,反而继续解释道:“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叫做,祭酒神。”
萧容面淡如水,表示并不感兴趣。
其实萧容心里恨不得立刻揪住公子胜的衣领。扇他几个大耳刮子,再让他好好交待出当年的事情。
可是这是在凤仪殿,她才不得不强忍住。
萧容忍得住,公子胜却又乱了套。
皇后祭完了酒神,就同在座宾客举杯畅饮,似乎恨不得一口气醉死在酒池边。
公子胜说这是对酒神的敬重,若不喝醉,就是不敬,会遭到酒神的惩治。因此他也一杯一杯,喝得酣畅淋漓。
萧容自知酒量不好,上回在大帅府内醉了酒,就做出了不清醒的事,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敢乱来。
她可不理会什么酒神酒仙,她甚至不明白,皇后是嫁妹妹,为何不拜月老,反而拜酒神?
她不懂这样的古老风俗,也不愿深究。
在场的官宦家眷倒是极其附和,没过几巡就陆陆续续地喝趴下了。
皇后向夜空举着玉杯,唱着断断续续的小曲,踉跄着步子往这边走来。
萧容立刻端起酒杯做做样子,可皇后还未走近,就仄歪一下倒在一个宫女的怀里,终于不省人事。
萧容讪讪地放下酒杯,心想着这场醉酒大宴怕是该结束了。却不料皇后小晕了一阵,又抬起头笑起来,继续畅饮。
萧容默默叹口气,瞥了瞥身旁的公子胜,他也喝了不少。只是他的酒品尚佳,醉到深处反而安静了,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黑亮的眼睛凝望着酒池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公子胜,倒是挺少见的。
萧容瞥了瞥四周,歪歪倒倒一大片。她暗自吸一口气,才慢慢靠近公子胜,低声喊道:“相爷?”
公子胜垂着头,并不动。
萧容皱起眉,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再试探性地喊:“董樊胜?”
听到这声,他竟迷迷糊糊地转过了脸来,迷醉地笑了笑,算是应了,然后又趴倒下去。
萧容暗自沉眉,他果然就是董樊胜。
好一个董樊胜,权贵熏心,狠辣绝情的董樊胜!
想到这儿,萧容就一肚子恶气。看他醉得不轻,萧容索性暗自运力,并指一掌向他劈过去。
只是掌风未近,就突觉疼痛袭来。
“想偷袭我?没门儿!”他逮着萧容的手腕,然后用力甩开。
萧容心下一凉,如今在场的都醉得不知所以,他又喝得神神忽忽,若是在这个时候借着酒劲对她出手,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但结果却没有。
他说完那句之后,反而笑了。虽在笑,却皱了眉。
“萧容。你真是世上最大的傻瓜!哪有像你这样的,帮着别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夫君?”他说着,一脸认真。
萧容明白。他是真的醉了。清醒的公子胜又岂会讲出这样的话?
萧容并不打算扫他的兴,而是趁机顺着他的话反问道:“那你说说。怎么样才是不傻的?”
他再次笑起来,还十分得意地朝她这边挪。萧容感觉他整个人都快要扑过来,顿时惊慌向后闪。
他扑了个空,幸而扶住了石凳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借着皎皎的月光,萧容看清他那醉醺醺的脸。
“是你的,就要握在手里。谁敢来抢,就要他不得好死!不过这些都是对于强者来说的。对于弱者……根本就,根本就……”他苦笑着摇摇头,脸上做痛苦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容疑惑地皱起眉。思索着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正在这时,他忽然猛地凑上来,吓了萧容一大跳。
不过他并没有别的的企图,只是伸出手指指点点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很爱他吗?那你就该暴跳如雷地将府里其他的女人全都赶走!然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多好……多美好?”
萧容闭眼苦笑,突然间,她也很赞同公子胜这样的谬论。
要是她真有那个好能耐,从宁国回来以后就大掌一挥将魏荷语赶出府去,不就省事多了吗?
“美好。真美好……”公子胜兀自抽笑着,然后瘫软地趴着石凳坐在地上,突然眸色一沉,一脸认真地看着萧容,好似有什么不吐不快。
“你知道这世间最美好的两个字是什么吗?”他自顾自地问,不待萧容多想,又喃喃道,“我告诉你吧,是……如,璎。”
萧容愕然。
月光如同一层浅浅银灰,静静地洒下来,酒池一周歪歪斜斜地倒满了人。
四周渐渐寂静下来,夜风悄然拂过,吹皱了寂寥的酒池。
萧容起身来,迟疑地取过酒壶,将那甘露倾入玉杯中,仰头饮尽。
她想着,酒真是好东西,能让人不再遮掩,变得无比诚实。就连公子胜也逃不脱。
斜下眼来,望见半伏在石凳上的公子胜。印有金龙暗纹的月白色蜀锦发带落寞地垂下来,一根翡翠玉针穿过他端庄束起的发髻。
他依旧是这副模样,这副端庄温润的模样,一如在宁国边境的初见。
公子胜在说出那两个字之后,就昏睡过去了。萧容没想到公子胜也会有如此不设防的时刻,她大可以趁机悄然封住他的死穴,将带毒的银针刺入他的咽喉,然后自己也趴倒在酒池边,装醉。
以前,萧容在心底试想过公子胜的许多种死法,如今真可以轻易杀死他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世间最美好的两个字,如璎?
看来董樊胜当年终究还是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那么如今他使出卑鄙手段囚住夏如璎,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萧容不明白,为何他分明就爱着夏如璎,却还是不肯面对自己真心?他看着夏如璎,口中却喊着红鸢,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萧容轻叹一下,没再多想。有清醒的宫女前来将醉倒的皇后扶回殿内,官宦家眷的随同侍婢也陆陆续续地走近酒池来寻得各自的主子。
萧容清醒地看着宾客渐渐散去,唯有公子胜还趴在石凳上。
莫非他是独自前来?
想到这儿,萧容暗自低斥一声,毅然转身,将他扔在外面,独自回到偏殿去歇息。
独自前来,那就活该露宿在外面。她可没那么好心,还将他扶回去。
公子胜这样的小人,不杀他已是慈悲满怀,绝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