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转身快速跑出了相府。
她不愿相信,她要回去问穆卿,她要听他亲口说。
萧容脚步匆匆地赶回来,还没走到府门口,就见到周阳迎了上来。
“萧媵侍,你……”他脸上显出微惊之色,但也不再多言什么,只是退开一步,继续道,“大帅在书房。”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现在恐怕正在气头上。”
周阳只差没说,你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大帅能不在气头上吗?
萧容没理会周阳话中深意,径直朝里走去。
周阳眉头皱了皱,小声嘀咕:“看来还不止是大帅在气头上……”
书房里,穆卿面色阴沉地听着吴夏陈述着在暗道中发现的火折子,正在这时,书房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穆卿头也没抬,对着惊愕的吴夏挥挥手,低声道:“你先退下。”
萧容冷眼看着吴夏默默退下去,然后跨步进来,镗地一声关上门。
穆卿这才微微抬起眼皮瞥向萧容,神色冷静得令人发寒。
可萧容却丝毫不惧,凛然上前指着他,“穆卿,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大将军是我父亲的?”
穆卿并不指责她的无礼和莽撞,而是冷静地看着她,答道:“从你告诉本帅的时候。”
萧容上前一步,继续问:“那连同魏将军一起上奏揭发我爹,害得他蒙冤入狱的人,是不是你?”
穆卿依旧冷静,点头:“本帅的确将此事嫁祸在了萧将军身上,这是一开始就有的计划。”
萧容的手无力地瘫软下来,她以为穆卿还会为他的罪行做辩解,她甚至希望听到一个理由,哪怕只是狡辩。可穆卿却就这样承认了,还那么冷静地承认了。
“计划?对啊。你的复仇计划,这么多年来。你心心念念的便是复仇。因此你早就算计好了,拿到兵符,灭掉夏国,再嫁祸给我爹……”
萧容微呛地说着,眼神忽而变得尖利,“你报了仇,却害了别人!”
“容儿。”穆卿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他沉了沉眸,带着歉意地看着萧容。
他开始尝试着解释:“萧将军所带的兵马常在夏国边境与夏国的流兵交手,我一早就将目光投向了萧将军。即使没有拿到他的兵符。照样有信心能嫁祸给他。后来知道他是你父亲之后。我也曾犹豫……”
“可最终你还是没有放弃,不是吗?”萧容立刻打断他。
穆卿立起身,向萧容这边走来,可萧容却充满戒备地瞪着他。与他保持着距离。
穆卿只得停下来,反问道:“可你不也一样想他死吗?你不是说你恨他吗?你不是说天下的负心人都该死吗?”
萧容苦笑一声,随即面色凌寒地抽出鸳鸯剑,指着他,“没错,全天下的负心人都该死。照这么说,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该死?”
穆卿凝视着她手中的鸳鸯剑,又抬起头,看清她眼底的冰寒的杀意。
她这回随身配着的不是那把雁翎刀。而是这鸳鸯剑。她一进来穆卿就发觉了,本还暗自高兴,却不料,她带上这把剑,是想对准他。
萧容眼中噙着滚烫的泪。剑身的寒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出一道森白。
“你说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夏沣害死你娘,所以你处心积虑灭了他的夏国。那我呢,你利用我,陷害我爹,将他逼入绝路,我是不是也该一剑刺死你!”萧容厉声问着,握着鸳鸯剑的手却在暗暗发抖。
穆卿平静地看着萧容,眼里没有恨意,也没有惧怕,他只是凝望着她,轻声说:“容儿,你不会的。”
他说着,仿佛在说着温软的情话,那般温柔,温柔得似乎带上了噬心的毒。
萧容苦笑着再次放下发抖的手。穆卿说得对,她不会的,就好像当初认定是穆卿害死了弟兄们,她依旧是下不了手杀他。
她垂下眼,恨自己这般无能。
“穆卿,你不是要报仇吗?你不是说要斩草除根吗?那你是不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夏国皇族的人?”萧容突然抬起头,倒持手中的鸳鸯剑,将剑柄递向了穆卿。
“那你连我一起杀了吧,因为我就是夏国长公主的女儿,我也是夏国的人!”她说这一句,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穆卿看着她的脸,愣了好一阵,然后嘲讽地抽笑起来。
“你爹是大将军,你娘又是夏国公主……”他念叨着,好似说着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以至于他几乎笑出了眼泪。
笑到尽头,比哭还难看。
“容儿,别闹了。我说过,我这一生只有两件事,如今已经完成了一件,剩下的,就是你了。我还需要一丁点时间就可以打理好这一切。我带你离开灵栾城,甚至可以离开北国!我们去做平凡人,做平凡而快乐的生活,只有我们俩的生活。”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萧容,劝慰着,甚至是乞求着。
萧容听着听着,眼眶不由得润湿了。这句话,她等了那么久,等得几乎心力交瘁。如今穆卿终于说了出来,将这句她做梦都想听到的话语说了出来。
可为什么,此刻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穆卿本来还一脸喜色,只见萧容无力地动了动唇,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他的脸僵住。
她说:“我们都回不去了。”
萧容后退两步,横起手中的鸳鸯剑,手一扬,剑径直飞走,深深插在黑木窗棂上。
穆卿的目光随着剑身而顺过去,再不敢移开。他就那样无神地看着那柄孤独摇晃的鸳鸯剑,仿佛那就是他自己,被萧容这样无情地扔下,再无留恋。
良久良久,他回过眼来,书房中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这种孤独和恐惧,仿佛回到了当年,他搂着娘亲的墓碑偷偷哭着,然后八王爷打开门,告诉他穆轩王自尽于府中。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孑然一身,那种孤独感就好似无尽的黑夜,温软地侵袭上来,他陷入其中,无力挣脱……
深夜的腾龙殿静得出奇。
玄棣一声不响地批阅奏折,脸上的表情凝重而严肃。扔开一本,又扔开一本,他停顿了一下,暗自瞥了一眼身后的萧容。
“爱卿为何深夜还留在腾龙殿中?”
萧容站得好似一座雕塑,听到这句话。眼眸才微微动了动。
“夏国刚灭。近日局势动荡。卑职担忧皇上安危,因此不敢擅离职守。”她小心翼翼地说着。
离开大帅府已经数日,这些天她一直神情恍惚。今日来到腾龙殿的时候才刚过午时,之后她就一直陷入了冥想状态。等玄棣将她的魂儿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晚了。
玄棣听到这样的回答,满意地笑了起来,坐直了身体,柔声道:“这儿没有别人,不必再一口一个卑职。朕累了,爱卿来为朕捶捶肩。”
“这……”萧容懵住了,迟疑了一阵,尴尬地笑起来。“皇上日理万机,自然疲累,如今天色已晚,皇上不如移驾到皇后娘娘的凤仪殿……”
“放肆,何时轮到你来指使朕了?”他突然轻声呵斥。打断萧容。
萧容暗叫不妙,立刻跪下身来:“卑职该死!”
玄棣的情绪简直比穆卿还多变,前一刻还笑脸盈盈,一瞬间就能立刻阴风煞煞。
萧容暗自警惕着,却不料玄棣又收起那些严肃,笑将起来。
“朕还有折子没批完,不想歇息。可是坐了大半日,肩膀都僵了。”他再次瞥了瞥萧容,“爱卿还跪着作甚?起来,为朕锤锤背揉揉肩。”
萧容抿了抿唇,只得轻声答道:“是,皇上。”
她不敢妄猜玄棣的心思,更加不敢触怒了他,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玄棣也很配合,无论她轻重缓急,他都表现得很享受。
萧容本以为他会这样惬意地睡过去,却不料他闭着眼,却开了口:“爱卿……为何会嫁入大帅府?”
萧容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玄棣也不怪罪,回过头来瞥着她,眼神似在追问。
萧容沉住气,浅笑道:“回皇上,和其他姬妾嫁入大帅府的原因一般无二。”
她还拿捏不准玄棣这句话的意图,这般回答定然是最稳妥的。
果然,玄棣也不再继续追问,回过了脸去,再次惬意地闭上眼。
萧容也就继续动手为他揉肩,在心底不断地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凤仪殿去。
正想着,玄棣又问了:“爱卿住在皇后寝殿的偏殿,可还住得习惯?”
萧容不明白玄棣问这些是为何,正欲回答一切皆好,却不料玄棣又接着道:“柔妃离开以后,梦月殿就空出来了,爱卿不如搬到梦月殿去,那儿离朕的腾龙殿更近。”
萧容这下是真的吓懵了,跪下来连忙道:“皇上,梦月殿是妃嫔才能入住的,如今梦月殿空着,卑职住进去成何体统?更何况卑职还要保护小皇子,住在凤仪殿也更方便些。”
萧容简直不明白玄棣在打什么心思,她又不是嫔妃,怎么能单独入住梦月殿呢?
玄棣沉思了一阵,说道:“如今玄臻已经不是太子,保护他重要,还是保护朕重要?因此还是住在梦月殿更方便些。至于爱卿的‘体统’之说……”
玄棣顿住,缓缓伸出手将萧容扶起来,然后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这让萧容全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