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抵达九幽时已是暮霭沉沉,此际我自云间下,落地正于九幽洞府之前,我记忆中九幽境隐谧,虽高门华盖,但人无具形,而血殇曾言五百年前我替幽无邪取回幽魔镜,已复他幽魔领地平稳繁荣,可今时至此,我并未得见幽魔领地有多少繁华,反倒是幽魔息不定,气氛凝重甚至内含恐慌。
心下正是疑思,片刻血殇血祸随我身后复作人形,随着左右护法现身,一路上幽魔侍卫渐次聚化,他等中显有人识得我身份,惊讶之余无不俯首行礼,而血殇血祸引我直往幽魔殿,心急火燎,步履匆忙,也对,以他二人前时所述幽魔君主近况,恐怕幽无邪早该是卧病不起,而幽魔殿乃幽魔君主寝殿,想来最初时分,幽无邪那厮还曾将我囚于彼处,唉,如今再忆,真真全都是荒唐。
一时思绪稍远,回神已至幽魔寝殿,而此刻左右护法先往殿中通报,未几,血殇匆匆而出,“龙帝陛下,你快随我来!”
随血殇三步并两步踏入幽魔殿,右护法直直将我引往幽魔君主榻旁,此刻血祸正立于其处,周围尚有一众医官近臣陪列,而幽无邪病重陷入昏迷,医官道近日来他们君上昏睡时多,醒来时少,纵是醒来亦多有谵妄。而我一眼望去,但见病榻上幽魔君主嘴唇发白,面色灰败,紧闭的双目和深锁的眉头更是表明他绝非是处于安睡之态。
见我步往榻边,血祸忙是侧身让过几步,而幽无邪不知是否因感知龙息忽而身形一动,不过他并未真正醒来,却吓得一旁医官心惊胆战,“君上的灵息越来越不稳,这些天来幽魔息时有流散,起初灵息尚能聚还,可三两日前已有灵息消弭之兆……”
灵息消弭,那岂非意味着幽无邪大限将至?
说真的,我实在没料到幽魔君主竟会病重若斯,此刻我刻意压下龙息,生怕再激起幽无邪半分异动,而左右护法俱是注目于我,血殇满眼都是对我能解幽魔君主之病的期望,而血祸则是一脸“我早说过不曾骗你”的怨色,至于我,唉,其实我又怎会知晓幽魔君主这一病病中蹊跷?他若是为水灵所伤,我还有办法替他化解,可今时之状,我同样毫无头绪,甚至连龙息都不敢轻易唤起,就怕替他续命不成,反叫他灵息益发生变。
我在幽无邪榻旁一坐即到大半夜,其时左右护法已先行退去,幽魔殿中除却三五医官,俱为婢子内侍,而我一介外族来客,如何也不该在幽魔君主寝殿长时停留,起初我全心担忧幽无邪病况,倒也未曾察觉不妥,然此刻久未见他转醒,一筹莫展之际忽而想起这茬,却叫我顿生尴尬,真是的,血殇血祸也不知先寻处驿馆与我下榻!
当夜,幽无邪第一次醒来时,我正在榻旁踱步,一见他睁开双眼,忙是俯身近前,然幽魔君主实在病得糊涂,他一见我竟直觉自己在做梦,“龙衍?不对不对,我大概都病出幻觉来了,要不怎么会,怎么会在幽魔殿中见到你……”
幽魔君主的短暂醒转根本谈不上意识清晰,说实话,他的状态更符合谵妄,而我见此止不住摇头,唉,明明前时一切尚好,怎么突然间他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幽无邪醒来的时间很短,但诚如先前医官所述,他如今病况已至灵息流散,哪怕只是半刻时间,我也能真切感知到有丝丝缕缕的幽魔息脱离他神识所控,游离于四围,不妙,当真不妙。
我当下虽不敢妄动龙息,强作导引,但水灵稳固,素来有利于幽魔息附着聚化,该死,我也真是笨透了,龙息虽动不得,但我却早该唤起些水灵屏障以助幽无邪拢聚灵息,虽然这有可能对他的病情并无关键性助益,但以他目前之状,能有一点助益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水灵唤起得无声无息,我复在幽无邪榻旁坐下,不觉亦生出些困意,而未几时分,幽魔君主再次醒来,他这次显然清醒许多,只是见到我仍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天哪,我真以为我是在做梦……”
他或许认为眼见于我尚有可能是幻象所致,但此刻幽魔殿中水灵充沛沉郁,总算叫他意识到或许我是真的身临九幽,正坐在他面前。幽无邪费了些气力坐起身来,“龙衍,我根本没有把握血殇血祸能够请的动你”,他说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蓦然竟露出一阵笑意道,“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总算离开了泱都……”
而我见他醒转,方才疑虑之心稍有放松,说实话,我也没指望现今在他说两句话便会气喘的状态之下,能与他讨论些正事,再者,这一天来为了身抵九幽探他,我已不知道在泱都闯下了多少祸,就算那些不提,我这陪他榻旁大半夜也足以令人身困体乏,因此,我当下未接他话茬,只嘱他先少说几句,好生休息。可哪知道这厮稍有些气力便少不得浑话,此时也不知是否因我忧急情绪太过明显,反叫他一抬眼好生调侃道,“欸,本尊这都躺着休息好多天了,龙衍,你放心,你既然来了九幽,那本尊决计死不了,说真的,宝贝儿,我再怎么也舍不得抛下你去啊。”
虽说对他浑话见怪不怪,但我心里其实火大的很,无奈一见他如今模样,我非但火发不出,到最后亦只不过是一挑眉算作警告,“幽魔君主,你少说几句,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话音落,我起身欲往幽魔殿外,而幽无邪目光紧随于我,他原本眸色幽深,此刻则更是混杂着说不出的柔情与意味深沉,“龙衍,你知道么,本尊曾经无数次也想过放弃,可是你总是比我想象中,呵呵,或者说,你比你自己想象中,都还要多情……”
不是不明白他话中之意,而我原已背身朝他,即将行至内殿之外,此刻却不由足下一顿,要命,天知道我这算是哪门子多情?难道我眼睁睁看他重病不治,那才叫不多情?
我并未回头,实在是懒得与他一个病秧子争辩,而身后内殿中幽无邪借水灵屏障收敛幽魔息,半晌后竟幽幽自嘲道,“龙衍,我原以为你至多能来一趟我的葬礼,或许,还能致一下悼词,呵呵,我以为仅此而已。”
哎呀,他果真是病傻了,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他幽魔君主原也会这般多愁善感,而我直觉他此病凶险且事关重大,此一时腹内焦躁,明明已出内殿,竟不觉还是回过身去,朝他恼道,“你方才不是自信满满说自己死不了的么?好了,我已经为你耗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了,你不用休息,我得先去休息,有什么话,你想好了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