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离开溯涵宫时,已是华灯初上,而龙溯一路送我,几已送至碧泱宫前,一路上我二人无话,他跟随我身侧,好似又回去了年少时沉静寡言,及至碧泱宫灯火近在咫尺,我停步回身,一言轻叹,“好了,龙溯,你先回去吧。”
我言出作别,龙溯却定定不动,此刻宫门之外华盖树葱茏,树影婆娑下定域亲王双眸似泛泪光,却问我道,“皇兄,你是龙神临世,你能不能让一切都回去从前,其实臣弟自少时起即倾慕爱慕皇兄,臣弟真的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了,皇兄,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从前,臣弟宁愿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情思,或是一辈子都将这不伦情思深埋在自己心底,皇兄,臣弟真的不想招你讨厌,真的,臣弟只想什么都没有发生,白龙溯仍是你眼中那个别扭的笨弟弟……”
龙溯忽而说出这一番话,实叫我好一阵意外,回神来则更是唏嘘不已,是啊,一切都回到从前,多么美好的愿景,如果一切真的都能回到从前,当初母后未曾离去,我亦未曾错手伤及父皇,那该多好?可是,我哪有那个本事能让一切重回过去,事实上我就连转生一遭,想借人间做一回美梦都被他们不依不饶给唤醒,呵呵。
我虽思绪繁复,然终是一笑淡然,“龙溯,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从前所作所为,皇兄必然无法原谅,但时至今日,那些已不是重点,皇兄只希望从今往后,你能时时记住自己水族定域亲王之身份,凡事三思而后行,至于该如何应对此番父皇派遣,你一定要记得溯涵宫中皇兄所交代,都明白么?”
我再次提醒,龙溯不住点头,到最后远观碧泱宫中潮水起落,我与他难免都还有些心绪难收,而龙溯胡乱抹去眼泪后,突然想起告诉我近日来泱都城中似见幽魔使臣形迹,只是他等数日来竟好似并无通报碧泱宫之意。龙溯一番叙述,倒与麒麟前时所言相仿,而我闻之略略点头,一时尚想不出幽魔君主这是作何盘算,只听得龙溯又道,“皇兄,未几日臣弟即会启程离开,什么羽帝灵兽长幽魔君主一堆烂人破事,你若不想管便索性不要去管,免得到时候又会被父皇寻及把柄横加为难,要不,乘着臣弟还有三两日自由,我去一趟北境请舅父前来泱都……”
龙溯再次提及请舅父来泱都,我当然知其用意,只不过如今境况,他还是安稳一些莫多动作,若是我料想不错,父皇应已对他行踪十分留意,故此,今时我只再度告诫于他万不可自以为是,轻举妄动。而当日作别龙溯,我方一踏入碧泱宫门,即有侍卫报禀,说父皇谕令,让我回来后径往汨阳殿,切不可四处乱走,而我正是疑心不解,一路经过钦天监时,这才发觉钦天监四围华光纵起,欸,莫不竟是舅父已然前来泱都?
回抵汨阳殿,婢子内侍近前,他等急声告禀,说我不在的这大半天内,舅父和父皇先后都曾来过,“陛下,长老未寻见你,好像很担心,之后玄龙陛下也来过,不过却很匆忙很焦急,反而是得知你去溯涵宫未归之后,他才略见安心……”
哦?据龙溯前时所言,舅父曾料定我不会回返五灵,故此化龙离去,而今时他忽来泱都,则必是知我回返,只不知舅父可还有其他要事,至于父皇匆匆来汨阳殿寻我,婢子道他发觉我不在后反见安心,难道他这是不愿意让我与舅父碰面?
而此一日,自与父皇请旨去溯涵宫,及至溯涵宫中与麒麟一论陌阳情势,再后来又与龙溯交代九天事宜,我也确实有些耗神,此刻我本欲倚榻略作休憩,待平复些许再去钦天监打探情况,无奈不知怎的,我明明惦念着舅父此来必有要事,却仍然与上回风和轩等候父皇时一般,愈是心下有事,竟愈是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我大约是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了我许久许久未见的母后。
母后在冰原上唤我,温柔美好一如我记忆之中,而我以龙身盘桓天际,却始终无法化形去往她身侧,梦中我焦躁不已,好几番翻腾长啸,直至最后母后含泪与我作别,我心下一紧哪有可能再眼睁睁看着母亲离我而去,不由得声声唤她道,“母后,别走,母后,母亲!”
一梦至此,我惊坐起身,满头冷汗,为什么母后看上去是那样忧伤,为何她温柔唤我,却又狠心背身离开我?
梦中情境历历在目,我甚至都疑心自己或许是真的见到了母后,而真当我醒转睁开双目,这才发觉自己全然不辨状况,就连睡了多长时间也一毫没有约数,更糟糕今时今刻我居然是紧攥着父皇衣襟,不知道梦中都胡话了些什么,而父皇正是将我半环于怀中,“衍儿,是不是做噩梦了?莫怕,父皇一直都在此处,衍儿莫怕……”
回想起幼年时候,我任性起来几乎从不听父皇劝哄,每每母后不在我身侧,任父皇如何哄我,我也只会一句“我要母后”,而今日之境,莫道我与龙溯龙涟之间兄弟兄妹恩情难复,就连我与父皇之间亦多是尴尬,此刻我其实真有心如幼时一般,仍是朝他一句“我要母后”,然话到口边,我却连被父亲环于怀中都自觉不该,哪里还做得出什么任性来?
“父皇,儿臣无妨,只是方才梦见母后,心下忽一阵凄惶,父皇,我很想念母后”,避开父皇怀抱,我一句陈述,而父皇闻我提及母后,一时亦不免沉默,他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话欲对我说,但终究未曾开口,片刻他起身去唤婢子侍奉我洗漱,只留下一句道,“衍儿,父皇也很想念你母后。”
洗漱完毕,我悄悄问起身侧内侍,问他等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结果竟得知我居然一睡又是近三天,而我再问起我睡去时北境长老有无出现在汨阳殿,他等却告诉我道,说初两日是舅父一直守在我身侧,然而自昨夜起,却换作是父皇在汨阳殿对我寸步不离,欸,这到底怎么回事?却说我两次莫名睡去,不该都是意外,而此番舅父回朝,总仿似与父皇达成了某种默契,唉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