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语掷地,父皇未见表态,可天知道我身后那三位竟还要异议顿生,此刻麒麟与幽无邪倒未出声,该死丹凤性躁竟脱口道,“龙衍,你说什么?!”而我手奉玄龙剑跪地请责,一时亦无法斥他等不可轻举妄动,正是心焦时却听得父皇一语喝道,“混账东西,你先给我把头抬起来!”
原本我忆起一切来,最最难堪最不能接受的即是曾与父皇发生过那一夜,我反复强调过事到如今我根本无颜面对父皇,哪怕今时是因五灵覆灭之祸而被逼面对于他,我依然还是克制不住内心想要落荒而逃的欲望,更不用说与他直面相对,视线交接了。
心下窘迫之至,此刻我始终低首,只益发将玄龙剑举过头顶,再次退让道,“父皇息怒,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无颜对你,今时今地,儿臣只求父皇能够收回玄龙剑,但凡所有一切罪责,儿臣甘愿听候父皇发落。”
自年少起,我即深知父皇脾性,一件事你若越是与他争辩,那他便越无可能允你,唯有先顺从于他,方可寻得一二转机,因此今时我两次提及领罪,更不惜说出甘愿听候发落来,果然叫父皇怒气稍敛。到最后他总算还留了些颜面与我,一扬手收回玄龙剑时并未再强迫我抬头看他,然父皇发兵陌阳,终不可能因我这一二言语即止,果不其然,父皇收回玄龙剑后再次以剑气唤九霄雷动,更是厉声朝羽帝、灵兽长及幽魔君主道,“好,今日朕暂且放过尔等性命,不过朕限尔等百日内泱都请罪,当着你们心心念念的五灵至尊青龙帝之面,好好算算你们曾经对他犯下过的一桩桩一件件!”
父皇言出转身,再朝我一句道,“还不起来随父皇回泱都去!”
言毕父皇当即化龙腾身,而我起身来一回首,但见羽帝、灵兽长与幽魔君主俱近前来怕又要言行失当,却叫我不得不以厉色逼回他等,更是摇首示意他等万勿真正前来泱都,然就只这片刻眼神交流,竟又惹得父皇在云间一声怒吼,直吓得我一惊化龙云上,只敢紧随他直往泱都……
回抵泱都已近深夜,此际我随父皇自夜空下,落地于碧泱宫门前,正是宫门守卫大惊悉数拜服时,我硬着头皮一躬身对父皇道,“而今父皇还朝,儿臣若碧泱宫寝宿,这于礼不合。”
父皇对我心怀怒意我自是明了,然想起前时我与他最后见面应是南海,只因那南海情境实在糟糕,却叫今时我对父皇待我之心已然拿不准,我怕他若是还对我怀有情【欲】,天,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心下一念,只想着能避开父皇,哪怕只一时也好过一时,尤其此般夜深休寝,我又怎敢在他近侧半分?虽说一直以来,我始终自信于自己再不济也当得起眉目英挺,气质疏朗,若论及帝王气度,则更是不输这五灵界内任何一位君主帝王,然这许多年来历经荒唐,却叫我又止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确有言行不妥,每每惹来诸多荒唐?
我一言道出回避碧泱宫之意,此刻躬身低首,倒不免有些闪神,却不想父皇一闻我言,竟是冷笑数声道,“怎么,父皇如今在你眼中已然洪水猛兽,竟然叫你怕到不敢寝宿碧泱宫?哼,青龙帝果然好大的架子,这数次往来五灵,不是莽原便是陌阳,可就是每每过泱都而不入,每每避为父而不见,说,今天你不肯寝宿碧泱宫,难道还想去哪处鬼混不成?!”
“儿臣不敢!”
父皇道出鬼混二字,实在叫我心惊难堪,而我第一反应欲辩,然一抬首方与他视线相交即难堪避开脸去,若说前时我记忆不清,与他作下那等荒唐即已羞窘到不堪自持,而今时我全然忆起过往,一想到年少时,父皇明明最不喜我贪欢安逸,更是从来教习我该如何长成一代帝王,可是我,我竟然会在他面前作出那许多放浪姿态,天哪,我当时哪怕是一头撞死也不该真与父皇作下那等事来,更要命不仅如此,那一夜我甚至还曾伏在他怀中百般婉转,我,我真该一头撞死!
愈想愈是无法自处,此刻我根本无法回答父皇斥问,更兼脑中一乱,足下竟不敢不随他身往碧泱宫内,我本想着寻处偏殿暂作休寝之用,然一见父皇直往锦澜殿,却不自觉缓下脚步来百般拖延,说真的,在父皇面前,我哪还像什么曾经号令天下的五灵至尊,我根本还是从前那个一闯下大祸,便忐忑等候责罚的顽劣太子,只不过今时这祸,实在是弥天大祸……
碧泱宫门正对天水阁,行过天水阁后未几宫阁即是锦澜殿,而我心下各种忐忑,终是在瞥过千波殿后想起不远处水暖阁,我当下与父皇言诉欲今夜休寝于水暖阁,其实水暖阁本为鸿苑主殿,过往自我纳娶水鸿后即是鸿妃住所,而今时水鸿已回羽族再作玄天护法,那彼处该是无人。说实话,今时提及水暖阁,我或许是不自觉想在父皇面前表明自己从前也曾娶妻纳妃,绝非如他误会是沉迷龙阳之道,尽与些男子纠葛不清,可父皇不知是否已知晓我与水鸿之间不过有名无实,此刻一听我言,他竟是一声讽笑满是不屑,更一眼瞥过我来表达出明确不允,而我自觉尴尬,满面通红,一时又怕他再多问起水鸿一事,竟只得闷头随他继续往前。真是天知道此时此刻,我随他身后虽未几步程,但早已紧张与羞耻混作一处,竟连额上都沁出丝丝冷汗来了。
一路步往锦澜殿,我心下思索得多少权宜之计似乎俱无从避开父皇,到最后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该以此等不堪心态来揣测父皇,或许今时我好容易恢复记忆,父皇只是想与我父子一叙,厘清我当初在位一千余年诸多政务,再论一番而今五灵情势,而我此番回来五灵本即是劝他收止水灵,重塑灵场,那今时今刻我到底又在忸怩惧怕些什么?
跟随父皇身后,我心下端的左右不是,我自知怀疑父皇对我心存异想近乎该死,可经历前时种种,却又叫我怎敢放开胆去与他深夜独处?此刻心焦羞恼,好容易灵光一闪,钦天监,对,我该去钦天监我水族宗庙面壁思过,不管今时父皇对我再多怒气,抑或父皇真的对我怀有其他心思,他总不至于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什么不当举动,再有,若舅父还在钦天监,至少也能替我挡去父皇些许威压……
一念至此,我立时开口告禀父皇,我道自己此番重罪,实在先该去宗庙面壁思过,甚至不敢等父皇回应我即转身疾步,更是装作听不见他否定之语便逃也似地直冲进钦天监,我本心念着舅父快快来救我一遭,然此刻钦天监内寂静无声,除却那守护宗庙的祭司官员为我所惊动,舅父似乎早已离去,而我近乎奔逃至宗庙门前,尚不及站稳便见得父皇追赶而至,更闻得他怒声疾吼,“龙衍,你敢擅闯宗庙?!”
虽说身为水族帝君,然按照礼数,不管是父皇抑或是我,都无权不经神官告祭而擅入宗庙,我本想着舅父若在此地总会回护于我,可今时眼看父皇身至面前,我竟然被逼无法只得再次跪伏,“父皇,儿臣重罪在身,哪敢再闯祖宗庙宇,但儿臣恳请父皇念我一番惶恐自责之心,就允我今夜在此处面壁反思,父皇你陌阳一战劳心,此刻夜深,儿臣恭请父皇早早休寝……”
话至此,算是我最后挣扎,而父皇闻我求告,倒也略略停下脚步,此刻他身临我前,竟是一俯身以手指扣于我下颚,强硬抬起我面庞,而我被父皇举动吓得立时闭上眼睛,心下一颤竟好似连心跳都漏跳了几拍,可父皇全不顾我窘迫之态,却气极反笑道,“衍儿,父皇当真是叫你怕到难堪到连看一眼都不敢看了?”
羞窘极处不知是否连颈上都泛起红潮,今时我被迫仰首,虽闭目未曾与他视线相交,却逃也逃不去他目光凌厉如刀锋一般审视于我,此刻再一闻他此番问话,更叫我尴尬羞耻,实在是豁去颜面道,“父皇,儿臣忆起往生来已不堪面对那处处皆是的荒唐,若儿臣转生一遭,竟惹得父皇也要来戏弄儿臣,那儿臣真的是,真的是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