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一派失魂落魄之状,如歌忙是拥过我直问道,“怎么了?龙衍,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如歌一问,我本该将五灵与人间境况与他详加言诉,然一见他后我即抑不住心绪,此际与他相拥除了喃喃唤他名讳之外,竟是好半晌不知言何,直叫如歌又好气又好笑道,“今天可不像龙帝陛下,来,先坐下缓缓神,有多大的事能叫本王舍得怪你啊?”
如歌道我今天不像龙帝陛下,是啊,这么多年来我总也在意帝王仪尊,纵是从前落难也不敢不百般强撑,可今时在如歌面前,我却仿似卸下心头多少顾忌,这一时坐榻上方坐定身来,不待他转身唤人奉茶,我竟又一把拽过他手,“如歌,我心里很乱……”
如歌听我这句心里很乱其实已明白我必是面临困境,他当下回身,眸光一暗,“龙衍,是不是想告诉我五灵有难,你始终无法停留人间?”
如歌于我的了解可能都超过我本人,而此刻听他一问,再一回想往生因我自作聪明而害得他与我有缘无分,我立时心头一颤,连声急道,“不不不,五灵有难不假,但我却不是无法人间停留。”
与如歌细说今时之境,我愈说他则面色愈沉,此刻他坐于我身侧,那环于我腰间的手却不住收紧,而我心知如此两难境地几至无解,不由一叹道,“如歌,我真该听你的话,争什么天下,忆什么往生,到头来非但忆起的全是憾悔,竟还复牵扯出灾祸延绵……”
“如歌,想当初众人皆道我本是龙帝至尊,既是龙帝至尊,那我又怎料到自己竟会有那样一个往生?说真的,从初开始我即不愿人间与灵界相融,哪怕是在忆起一切之后我也想着能够彻底斩断五灵因缘,在这人间共你逍遥一生,可事到如今,我却不知这人间并非我一人,有得多少人还期盼着五灵回返,良缘再续,甚至这也算不得最难处,纵然我狠得下心不去管他人前缘未了,可一想起五灵界未来的风雨飘摇,我,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一番话说完,如歌益发拥过我去,他凑近来轻吻我面颊,“龙衍,你这是想叫我如何劝你?经历这一世过往,我倒是愿意相信你只求江海逍遥,可一旦牵扯到五灵覆灭之祸,你叫本王如何劝你放开手去?”
如歌实言,一时却叫我苦笑连连,“如歌,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从前也是放不下这放不下那,水族江山,龙溯龙涟,现在好了,明明有一世安稳近在我面前,我竟还是如从前一般放不下放不下,如歌,你不是说要骂我一顿的么?从前我愚笨不懂什么是爱,竟至于害你无望散灵,也害自己憾悔半生,你若怪我,便骂醒我吧。”
经白暨来访,他道出一番遗憾之言,其实已叫我生出一狠心任五灵自生自灭之意,想来我已尽力救回丹凤以助陌阳,则五灵界何去何从亦本该全赖他等一众王侯将相,而早不该在我考虑范围,此外,五灵宿命很有可能任我再多努力也改变不了,那今时今地,我又何必拖泥带水,难不成拖到最后却要叫这人间与五灵陪葬?
我大约是想叫如歌劝劝我,劝劝我放弃五灵,是的,尽管我能数出多少条理由放弃五灵,可是我知道,我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我是希望如歌能帮一帮我,让我不再拖泥带水,骂一骂我,让我不要再枉作聪明……
可如歌闻我言却止不住摇首长叹,“龙衍啊,说什么怪你骂你,不过都是说说而已,我既是如此爱你,又怎会不理解你?从前的事,本王都明白,说起来是冷牙玉阴差阳错,其实我在意的却不过是你欲嫁三河公主与我,当然,龙衍,你没有错,你也是逼不得已,想一想我若性命不保,自然也无从再谈爱意,只是我,呵呵,可能只是我太了解你,知道你龙帝陛下真君子,宁肯委屈自己从不苛待他人,一旦我真的成了你妹夫,你我之间便是永远的有缘无分了。”
“真的,龙衍,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我自私,我走的潇洒,一了百了,却不知会害你半生憾悔,我其实没能想到龙帝陛下用情至深,或者说,我宁愿用一死来让你记挂我半生,龙衍,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是当初你我境遇调换,你一定会忍下自己多少委屈但求成全于我,真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倒宁肯娶了三河公主做你水族驸马,纵我金鸾如歌再不济,也不至于眼看着你日后一再遭难,哪怕我不入水族朝堂,无论如何也不会不提醒你让那定域王屡屡犯上,宝贝,你可知今生当我第一次忆起过往,当我一想到你与我一般转世为人,我是何等的心疼如刀绞,往生我自己不得善终算是咎由自取,可是你龙帝至尊……”
如歌言至此,却叫我更觉自己从前是一塌糊涂,害己害人,不及如歌再自责,我忙是抢话道,“如歌,不关你的事,从前我那才叫咎由自取,都是我不懂何为爱,从前你待我一片真心,我却始终忘不了我的帝王钻营,可是遇上丹凤他等一众,我还偏生怎么断都断不了他等一厢情愿,呵呵,我当初执意魂灭也是想一了百了啊,奈何老天不肯放我去逃避,时至而今竟非要我与五灵再作一次了断。”
我此言一出,如歌必能领会我决意,今时他起身来直视于我,“龙衍,不要勉强自己,今时你若问我想你如何,我想啊,我恨不得你永生都与我在一起,日日清谈,夜夜缠绵,可是你不是那样的人……”
如歌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却叫我一闻即欲反驳,可他似是早料到我会如此反应,竟是一笑抢先道,“龙帝陛下别着急否认,你多年高位,心怀天下,不要总以为辜负了我,辜负了深情便是失败一生,其实你也不是不懂爱,你只是太博爱,手足之情,君臣之谊,哪怕都曾与你为敌的丹凤他等,也能得你龙帝陛下对敌手的欣赏与尊重,不然,你以为他们都怎么爱上你的?”
“可是我并不爱他们!”
如歌说到我是博爱,却叫我一愣后面上发烫,此刻我亦起身来急声辩驳,却未料竟更叫他吃吃笑道,“本王知道,龙帝陛下唯爱我金鸾如歌。”
一谈及情爱我本已有些发窘,虽说我对如歌早已交付真心,然听他这般直白明了却还是腾的一下面上赤红,而如歌知我面薄,一笑过后忙是安慰道,“好啦好啦,龙帝陛下可千万不要生气,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他等爱你并非你之错,再者,在你青龙帝的生命中,或许爱情实在占不下太多,你心中想要的逍遥,在那奏疏成册,杀伐果决中也未必找寻不到。”
如歌此一言,倒真叫我有些不明所以,而此刻他见我不解,却颇有些叹息道,“龙衍,你可知你自己为何对我情有独钟?论灵力,论尊荣,我金鸾如何也比不上丹凤,当然,或许因我从前执意离去实在于你心中留下了浓重的印记,抑或许你我相遇有得几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呵呵,不过本王还是有些自信知道自己长于何处,龙衍,其实你这一众爱慕者中,确实也该数本王最了解你,最理解你,最愿意听你内心所想,对不对?”
“如歌……”
我知道如歌此言不虚,确实啊,前世今生,五灵人间,确实是如歌最解我意,他不仅知我所想,更能解我所惑,说真的,莫说麒麟幽无邪之流,每每不曲解我意便已是难得,哪怕如丹凤恐也无法真正与我相知,至于九翼王,叔叔他于我相逢即错过,再有他那等境界我也只能羡慕几许,学怕是学不来半分了。
我一时想的远了,回神来不觉颔首失笑,“对对对,如歌,我原还以为你会介怀丹凤一事,早知你如此自信,也不必害我几番提心吊胆,总想着该怎么与你解释才好。”
我大约真是不知该怎么谈情说爱,这一言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如歌见我话音落后即一阵窘态,端的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本王说过对丹凤之事不介怀么?你口口声声与他肝胆相照,天知道到兄弟之情也会占去你心里偌大一块,本王如何不介怀?”
“如歌!”
虽说笑谈,如歌从未舍得真对我有过什么计较,不过此刻他复揽过我去却是好生一叹,“龙衍,你是不知,其实无关情爱,你龙帝陛下早已强大到太过轻易叫人折服,不提过往,单说这人间众生皆无灵力,当初你我山道初遇,你即能一语喝退龙廷嗣王,再有后来你不过残兵六万,更兼受多方掣肘,却依然能够建制冷丘,势成一方诸侯,还有啊,此番你五灵归来,据说是未动一兵一卒,只一番话便收拾了虺己,呵呵,真要说起来也算是一段故事了,你可知这虺己一事本王是何从得知?”
如歌说到这儿,还故意与我卖了个关子,而我为他夸赞实在汗颜,一时顺他话茬,不免亦有问询之意,可没想到此刻如歌见我正色,竟更是一笑好生促狭道,“龙帝陛下可还记得孔雀,那过往嚣张跋扈,曾随本王一同莽原求亲的羽帝幸臣,千羽孔雀?”
欸,如何提及了孔雀?
知我不解,如歌当下继续,“孔雀说他前生是命丧于你青龙帝之手,五灵会盟时大约只一瞬便失了魂光,而今生转世,那孔雀既为羽族,本该属我金羽门下,只不过那厮不知怎的早早竟投于龙廷,此番众人皆忆起过往,那孔雀大约也全明白了过来,他前时在龙廷混迹,不过想乘乱占些便宜,然得见你一番言语便叫虺己那等权臣丧了胆气,也知事态不妙,便宜估计是半分占不到,故而复潜回金羽……”
“本王从前还算好脾气,与众人都谈不上什么交恶,日前这孔雀被当做叛徒叫人押至本王面前,虽说叛逃金羽之罪不可免,不过难得他欣然领罪,倒还愿意与本王说些真话,其实说起来过往他与你龙帝陛下并无半分旧交情,甚至你青龙帝对他连记都不定记得清,但是啊,就算是孔雀这等人,一世轮回竟也会对你龙帝陛下存有一番别样情思,哈哈。”
如歌言至此,估计就是想要看我笑话,而我闻他所言却也惊讶,“如歌,你这是说什么话?那孔雀,过往那孔雀胆大包天,竟敢在五灵会盟时于血王莲山对朕不敬,被朕一瞬便取了魂光,而今转生,他不是该恨我么?或者,他该惧怕我才对。”
“怕呀,自然是惧怕于你,孔雀道此生初见你便心生惧意,但还是止不住想要与你亲近,他甚至认为自己早早投于龙廷也是想要今生得遇你龙帝陛下,龙衍,当初在百越,那孔雀自作多情错认于你,应该没少对你献殷勤吧?哈哈,孔雀曾叹前生他若不是相遇羽帝,贪慕虚荣步步错,也不至落得个可悲结局,若是他当初能得遇你龙帝陛下一般的帝君,纵无大材可与锦鲤等比肩作一代贤臣,那再不济也不至甘作佞幸,徒增他人笑柄。
哦,孔雀竟有如此反思?
听如歌道来如此一段,我确有不少唏嘘,想来当年羽帝暴虐又无常性,孔雀落得悲惨结局确实与他丹凤逃不了干系,不过时过境迁,我一时喟叹却也托大对如歌道,“丹凤当初也是年少轻狂,不过也对,若论帝王仁德,朕的确还是要强过他羽帝些许。”
我此一言也算是难得的自夸,而如歌闻之却愈发叹息,“你啊,多情也多情,无情却更无情,说到底,你龙帝陛下不是耽于私情的人,也不可能会轻易放下肩上责任,其实啊,如今这五灵与人间之势,你若是能说服自己放弃五灵,那又何须本王多话劝说,可既然你百般下不去手,那又怎么可能会是本王几句‘放下吧,放下吧’就能行的?”
“龙衍,我既然自诩为爱你理解你,其实我只想劝你,凡事都不要勉强自己,所谓逍遥,于我或许是山间江海,不问世事,可是于你,同样可能是庙堂疆场,谈笑睥睨,真的,龙衍,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求那所谓逍遥,我敢保证,今时你若真的狠心放弃了五灵,你在人间的这一辈子也会心心念念,自责不已……”
如歌说到这儿,我虽欲辩驳却又无话可驳,他说的没错,若我今时真的放弃了五灵,那我纵在人间得江海逍遥,怕也会悔责一生,抑或者他说我所求之逍遥于庙堂之高亦未必求不得,可能却是指我若不真正认同自己肩上责任已尽,到底求不来江海逍遥。
唉,如歌果然最解我意。
至此半刻无话,最终如歌问我,“龙衍,你实话告诉我,对于而今这五灵覆灭之祸,你其实并非是一毫办法也无?只是若叫你去解那祸端,你却又要抛开人间,对不对?”
对啊,可是我又怎舍得抛开人间,怎舍得再与他分离阻隔?
我虽然没有把握,但今时若要两界俱保全,确实也并非一丝无法,要知道人间保全在于消弭灵息漩涡,若我留在人间,自可化散十成灵力而为之,然若不如此,我亦可回返五灵引回灵息,倒也能叫人间得一时安宁,或者干脆就是叫人间静止了灵场,复归于混沌一梦,至于我回去五灵,若想要缓止水灵大祸,则必然是要劝止父皇,再设法重新权衡灵场……
我将心中所思说与如歌,茫然间复执他手,“如歌,我没有把握,我不知道五灵的格局还有没有可能回转,更不知道回转之后我还能不能顺利回来人间。”
“如歌,你可知我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在五灵时,我曾有意询问我舅父如何才能恢复龙神神识,其实为神或许能有相融两界之力,可是我又害怕一旦真的做回了苍龙神,我就要将你们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歌,我不想再离开你,真的,我不想……”
终是将心中隐藏言诉出口,我其实是真的希望如歌能劝我这次就自私一点,就当我对不起五灵,对不起丹凤他等,可是我又明白我希望如歌劝我,只不过是想借他来减轻我心中罪过,可一旦他真的劝我,却恐怕还是减不去我心中罪过,而此刻如歌见我进退两难之状,只将我手愈发执紧,“龙衍,莫急,真要说起来,人间本即是你一念梦境,本王既是在你梦中,又何尝不能时时与你相会?龙衍,本王相信你,你一定能够解除五灵祸端,你一定会回来人间,我会等你的。”
“不,如歌,我真的没有把握,我甚至都不敢去面对我父皇……”
“龙衍,别这样,能得一世再与你相会,说明你我缘分未尽,你一定能行的,真的,青龙衍什么时候说过没把握这等丧气话,我今天不是在鼓励你,在给你打气,龙衍,我这是在要求你,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回来,我知道如歌一定会成全我,我早该知道他从来最了解我,可今时听他如此言语我却早已是泪水蓄满眼眶,为何我与他总难有几日互诉衷肠,即要面临别离之境?而此刻如歌一手拢过我正是吻去我面上泪痕,“人间时光短,这次就当我自私,叫丹凤他等于五灵再困顿上几日,龙衍,你无论如何要多陪我几天……”
【中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