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并无人敢阻我青龙衍,此刻撤去水隐跟在我身后的龙溯竟也好似神气了三分,他随我疾行过钦天监直往汲月潭,一众御林亲卫则大有不敢进亦不敢退之意,却全数拥在了那钦天监门外,而我竟是忘了漓城时龙溯还道近日舅父应在泱都,万般糟糕,今时北境长老已然为钦天监外喧哗所扰,舅父步出门外,正是一眼扫过我,缓步径下石阶……】
与舅父四目相对,我不过是在强作镇定,而舅父一挥袖斥开众亲卫,一语径问我道,“衍儿,你可是欲往汲月潭?”
舅父一问不知是何意味,直叫我拿不准他到底欲阻我还是会助我,而一旁龙溯见我手握青芒,眉间紧张,倒是一步护在我身前,如临大敌之状,至于舅父见得我兄弟二人与他对峙,当下一敛眉却叹道,“衍儿,你随我来。”
有北境长老引我前行,御林亲卫显然不敢造次,而龙溯不知舅父何意,只一把拽过我衣袖,颇为担忧道,“皇兄……”
反手按下龙溯,我摇头示意他不必惊慌,要知道舅父司神职,他既知我为正神之灵,想必不至如父皇一般总想由着他的性子来待我,念此,我也只得将心放下,跟随舅父前行。说实话,今时得见舅父,一想起那南海之事我并非不心怀羞窘,可是当夜舅父他亦有失态,如何也不能全算我一人之过,不过尚好见他今时态度,想必也不愿再提那荒唐一幕,省得一提起来我甥舅二人俱是难堪。
此一时我腹内转圜,龙溯并不知晓,难得他今天跟在我身后倒真有些担当,而我几次按下他欲催白龙锏之意,几次低声安慰道,“龙溯,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果然,舅父是将我引至了汲月潭,五百年前魂灭离去,五百年后聚灵复生,今时复立于汲月潭口,久违的九渊灵息扑面而来,竟已唤得青芒隐隐作响,而我不觉中长吸一口气,只听得舅父说道,“衍儿,汲月潭乃天下水灵宗脉,九渊下水灵息则更是极致纯粹,除了当初你年幼龙角萌发时曾略见异动,原本此处千万年从未有过灵息反常,可而今灵息奔流,不定且无常,哪怕今时你只是在这潭口出现,灵息即已上涌欲出……”
舅父与我言诉汲月潭灵息反常,却原来竟不是灵息疾往人间,而我闻此方欲细问,实未料这一时体内灵脉忽而复现,灵源四下奔涌,竟叫我一阵神思混沌,当下便稳不住身形……
原本龙溯在旁,我本欲扶于他手臂以稳住身形,哪曾想此刻脑中一晕,只闻得龙溯急声直唤皇兄,而舅父则是一瞬近前自龙溯手中将我带过身去,他催动冰龙息入我灵脉,龙息轻缓,丝丝引转,方叫我神思复归清明,可方一醒转,我一睁眼竟发觉自己枕于舅父手臂,还正是被他另一手环于怀中,“衍儿,你觉得怎样?”
舅父见我醒转,正是问询,而我一惊下连忙坐直,更是一把扶过龙溯站起身来,我有意避开舅父怀抱,就生怕我与他之间再有半分的亲昵暧昧,而舅父见我举动,自是心下有数,他当即面色一沉,略见尴尬,却是一挥袖唤起玄冰数重直将龙溯隔阻一边,“衍儿,舅父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而我见此一惊,不由得回身声唤龙溯,其实我是害怕龙溯被斥会不会催灵冲动,可舅父一见却益发不悦道,“怎么,如今舅父在你眼中,竟连龙溯都不如了?”
舅父如此一语,直叫我一愣后满面羞窘,我当然知道他意指为何,这一时忙是避开他目光,口中支吾道,“龙衍不敢。”
尚好舅父并未就此话题纠缠,再一开口即对我言及正题道,“衍儿,如今这汲月潭灵息奔流,大约俱是随你行踪,只是舅父没想到仅止这潭口灵息,竟已叫你灵力疾涨,导致你体内灵源过盛,灵本不支。”
舅父道我灵力极涨,若不说我还不觉,而今时我略略催灵,才发觉竟真是如此,想来我初至潭口尚无一丝灵力,可片刻间却仿似已能将青芒聚化随心,而青芒聚化则意味着我灵力至少恢复至五成以上,天,难怪方才我但觉灵源奔涌于四肢百骸,脑中叫嚣,足下发软,怕还真是灵源瞬及过盛,灵本猝然不支。
“舅父,我记得九渊最浅,不该有如此盛极的灵息,你方才道灵息反常,难道不是灵息奔流俱往人间么?现如今那人间龙城凭空现出巨大漩涡,实不相瞒,此番我来泱都,一则想试一试自己是否会灵源觉醒,二来,我其实更是想借汲月潭灵场之动,回去人间。”
一言既是道出疑惑,亦是表明立场,而言毕我却见得舅父满面凝重,“衍儿,现如今这九渊灵息并非直往人间,而是你在哪处,灵息便往哪处,前时你在人间,那泱都残境便忽生漩涡,而今时你在五灵,这汲月潭下灵息上涌,潭口即复你五成以上灵力,若是潭底深水,舅父担心……”
舅父言至此,未有下文,而我倒仿似窥及他内心,竟是一言接口道,“舅父是怕我神识觉醒,青龙衍就变成了苍龙神?”
我轻易便提及正神,舅父颇有一惊,想来舅父近万年冰海敬神,龙神于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纵连提及亦必须焚香斋戒,而我,说起来真是奇怪,今时我明明知晓自己本即正神,却依然青睐于凡俗身份,原本五百年前龙池神识觉醒,我还一念有意压制,可事到如今,我不知怎的竟突然之间对自己有了信心,甚至方才漓城时即觉汲月潭对我是冥冥中召唤,更是莫名生出“或许神识觉醒,我方能解如今这两界交缠”的念头来。
我将心中所想说与舅父,我说的轻松,可舅父一闻却难掩惊骇,“衍儿,你当真这么想?”
我确实这样想过,可如今一见舅父态度,我当即又不敢肯定起来,莫非这其中又有什么大不妥?念此我当即欲问,可舅父却一挥手示意算了,片刻,他引我直下九渊,却道,“衍儿,你既然心有决意,舅父便不会如从前一般阻你,其实而今我本以为既是汲月潭灵息动,想必正神神识已醒,近日来也早已平复了心境,在那钦天监备下的俱是正神祭祀所用,可今天一见到你,真的,舅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自我谴责,是高兴你依然还是青龙衍,还是该谴责自己身为水族大神官,竟然一再不知敬神,一再不愿将你唤醒……”
舅父忽而自责,却叫我不知言何,此刻九渊直下很快即至汲月潭底,舅父却一回身沉声对我道,“衍儿,你此去深潭,必定会恢复龙身,甚至有可能会觉醒为正神,当然,你自然有可能会寻及回去人间之路,却也有可能一念便改换了两界人生……”
舅父与我细数汲月潭下多少可能,直叫我闻听止步,心念一闪竟不觉问道,“舅父,你相信我这次能够把握住所有么?若是我真的觉醒为正神,你会开心,还是难过?”
我如此一问,舅父显然始料未及,他当下一笑却是抚过我面庞,“衍儿,你本即是正神,既然你对你自己有信心,既然是连正神都相信,那我冰龙渺又怎会不信?至于你若真的觉醒为正神,呵呵,实话告诉你,舅父啊,舅父也不知道自己会开心还是会难过,只不过有一点,若你迟迟不愿觉醒,依而今境况,你那发疯的父亲早晚也会逼得你觉醒,再有,你若迟迟不愿觉醒,纵连舅父也会压不住对你不该有的欲念,衍儿,你放手去做你喜欢做的,不必记挂旁人是难过还是开心,去吧。”
舅父言至此已是不辨悲喜,而我得他鼓励只把心一横欲往潭底,然此刻方一转身,舅父却又一把拽回我来拥入怀中,他连连亲吻于我面上额上,却未再有任何挽留言语,而我最终还是一入潭底,一当极致纯粹的水灵息上涌环覆我周身,啊,这完全不同于彼时我身遭困厄龙池复龙身,此刻我但觉缠绵流水中丝丝缕缕灵息引转,五灵与人间一霎时都仿似图卷一般尽在我脑中展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算觉醒了部分神识,但我始终还记得自己是青龙帝衍,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或许时间很短,我竟在不觉中化作龙身,青龙浅吟,凌波游弋,我一下便好似明白了人间由来,五灵宿命,此刻一摆尾自汲月潭出,云上一声清啸,反身便在此冲破灵场禁制,直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