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返碧泱山,螭烺老师并未随行,而经此一议,炵关之战想必会偃旗息鼓,不过老师与忠昭王大约还有其他事宜相商,于是当日渭南城,螭烺老师送别我与小白,他交代完小白后,又朝我严词道,“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一路上听白暨的话,不准再惹是非,至于眼睛的事,等我回去再仔细与你看。”
闷闷点头,我随小白踏上马车,直往东向,一路上我闷声不吭,小白好生惊奇,此刻他挨在我身旁,连连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被老师打了一巴掌,心里委屈着呢?”
咦,他怎么知道老师打了我一巴掌?
我心头纳闷,这会儿还没问出话来,没曾想小白竟已扑哧一笑,“到现在脸上红痕还没消呢,这次老师可真是被你气坏了”,他说着一手抚过我面颊,接口又道,“龙衍,自百越脱身后,你怎么会想起去救那金羽王的?其实这次真不怪老师发这么大火,你知道两军交战,功成一线,老师谋兵布阵,眼看荼口即将收入掌中,就因为你,你居然连攻城地道也跟他对着干,一把浓烟彻底毁了荼口一战。”
小白说的好似我罪大恶极,而我今时虽无昨夜愤懑,不过心里仍是不快,当下脱口道,“我那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不该高兴么?”
“哪,还在狡赖,其实这次螭烺老师还真的提起过,他说你初次下山即能有如此运兵谋划之力,实在了得,他的确高兴啊,一心指望着你兴邦救国呢,可是你偏偏要去相助金羽王,你说你,你还好意思生气呢?!”小白顺我言语说开,一番话倒说的我好似真真有错,而我当下语塞,半天哼了声道,“小白,金羽兄待我有救命之恩,不管我身世如何,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愿与他为敌。”
我一言道出内心所想,而小白闻此却好一阵不解,“龙衍,不是你救了那金羽王么,什么时候他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脱困百越的,是偷偷溜走的,还是半途又出了什么事?”
小白问起我百越脱困,可那一番遭难我实在不愿多说,今时我扯开话题,摆手忙道,“好啦,小白,别问那么多了,你还没告诉我,当时你与凌水先生随那孔雀走后到底怎么样了呢,凌水先生呢?他回去了么?”
我提起锦鲤,小白知我在转移话题,他当下似有不悦,只答我道,“我与锦鲤踏入龙廷所辖后就与孔雀分别了,那光禄大夫不知是将你误作了哪位达官贵人,更不知是将我与锦鲤当作是你何人,说实话,这孔千羽态度古怪,日后最好不见,至于锦鲤,锦鲤出身名门,凌水家族则更是对太祖一脉忠诚有加,龙衍,凌水先生可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小白素来对锦鲤欣赏有加,而我随锦鲤一路游历,自然也知晓他胸怀大才,年少才俊,不过当时结交,我但凭心之所好,谁料想如今一夜身份改换,就连小白对我说话,竟也变得如此多方考量了。
今时小白话音落,我好半天没答话,半刻来时时摇头,轻声叹息,而小白不知我为何不悦,开口又道,“龙衍,现在凌水先生在碧泱山上呢,当时他随我一同回东海,上山后我收到金羽王来函,急急赶往去见老师,凌水先生不便同行,他又总认为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就先在山上住下了。”
“哦。”
颔首应答,这一番言谈我总也提不起兴致,而小白察觉我异状,不免有些奇怪,这一时他近前,只怕是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现在有什么话,对我也说不得了?方才你对老师说什么小时候偷偷下山,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小白,那些都是我胡诌的,我只是突然心里很烦,这么多年,我的身世老师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我还没生气呢!好了好了,我问你啊,碧泱山上那些突然多出来的大湖怎么样了,哎,那个龙涟姑娘还在吗?”
思绪回转,我想起一年前离开碧泱山时种种古怪,哪料到这会儿问起来,小白只笑道,“哪里有什么大湖啊,更没有什么姑娘,当时在百越都城,你说什么下山是因为山中精怪,我就怀疑是你这家伙与锦鲤串好了词来诓我,果然不假,现在还诓我呢?”
咦,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白为什么要说我在诓他,就算那龙涟姑娘可能离开,但是那凭空而出的大湖,难道也消失了,不见了?当初那龙涟姑娘口口声声唤我皇兄,本来事到如今,我还想着既然我身为太祖后嗣,也许她也是,可现时听闻这一番怪事,莫非龙涟唤的皇兄不是指公子衍,难不成又是说青龙帝?
愈想愈头大,这一路返程,我心头百转千回,疑虑重重,而真正抵达碧泱山时,我与小白方是踏上山路小径,蓦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半山途中正遇上那凌水先生一路跌跌撞撞,这会儿他看到我与小白,不由大喊道,“龙衍公子,白暨先生,快下山去,山上有白龙,真的白龙,龙衍公子,不是上次那位龙涟姑娘,这次是白龙,真的,我们快下山,快点,快走啊!”
锦鲤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如今我纵是双目不见亦可知他心中惶恐,难以形容,而此刻小白见此,只当锦鲤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忙是打断道,“凌水先生,你怎么了?前些天山上不都还好好的么,什么白龙,哪里来的白龙?”
然小白所言完全不起任何作用,这一时锦鲤一把拽过我衣袖,“龙衍公子,我没骗你,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看见那水面上白鳞寒光,我害怕的腿都在抖,这次绝对不是上回的什么姑娘家,这次真的是妖怪,龙衍公子,你快下山啊,万一他追来了可就不得了了。”
锦鲤说的惶恐,这会儿他死死攥着我衣袖的手的确是控制不住微微发抖,不过这一年山下游历,我见的怪事多了去了,再者如今已身临碧泱山下,我还真就不信了,到底能有什么妖怪?
伸手将锦鲤扶过一旁,我摇首失笑,“凌水先生,别担心了,能有什么妖怪,再说了,妖怪又能有什么好怕的,你先随小白去一旁呆着,待我上山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竟敢在碧泱山兴风作浪!”
风急雨骤,可是待我等上山后,竟不见一丝妖怪影踪,屋前山后寻了个遍,根本就没有锦鲤口中所谓的白龙,而锦鲤半天后惊魂甫定,直叫一旁白暨大为好笑,小白不以为事情有异,正是调侃道,“喂,凌水先生,你方才是做梦魇住了,还是怎的?这真是要将人吓得魂飞魄散哪,哪儿来的白龙?好啦好啦,淋了一身雨,先回去沐浴更衣再说吧。”
锦鲤莫名遭此笑话,当下急声辩驳,“白暨先生,我没有做梦,真的,是真的”,奈何今时,小白根本就不加理睬,于是他转而朝我,连连又道,“龙衍公子,你该相信我,就跟上次一样,是真的白龙,身长数丈,银鳞寒甲,龙衍公子,我觉得他会对你不利,你要相信我,快走,我们还是快走,好不好?”
凌水先生拽着我,真真惊慌失措,而我连连劝慰,心中亦不觉泛起一股疑惑,只有小白完全不以为然,此刻他一把扯过我去,“龙衍,你衣服也淋湿了不少,快去换下,别一会儿再着凉了。”
一别经年,今时我再回碧泱山,虽然一双眼睛看不见,但行动仍不见丝毫有碍,此刻我推开卧房之门,淡淡应了声小白,而小白好不容易将锦鲤请出去后,回身又笑道,“龙衍,你说奇不奇怪,凌水先生平素稳重老练,今天这是怎么了?怕是一个人在山上不惯,这才下一场大雨,他就魂不守舍了,呵呵。”
小白笑言,我并未答话,按说如今早春三月,碧泱山上根本就不该有此大雨,只是方才锦鲤口口声声道什么白龙,似乎也有些离谱了。心中思绪,当日我褪去一身湿衣,小白正是与我备下热水,奇的是今天小白非但殷勤替我准备好一切,甚至还贴在我耳边笑问道,“龙衍,你眼睛不方便,待会儿沐浴要不要我帮你?”
谁要他帮啊?当初他将我一个人扔在山上,也没想到过我眼睛不方便,虽然只有几天,哼!当然了,还有更可气的,以往每逢元朔之际,乘我双目不便,他总会做些小动作来捉弄我,现在糟了,我这双眼睛一直不见好,那我哪儿还敢要他帮?
屋外风止雨住,碧泱山与我离去前一般毫无二致,当日我走时眼睛看不见,今时我回来,眼睛还是看不见,这会儿我沐浴完毕,正是摸索着披上衣衫,哪知道小白放心不下我眼睛,竟是推门直朝我道,“好了,别逞强了,衣服都要套反了,怎么,小白哥哥来帮你下,你还不好意思了?”
我哪有不好意思?我,我只是……
我居然一时语塞,腾的面上发热,我,我才没有呢!
小白见我张口结舌模样,端的一阵发笑,之后,他近前引我坐下,又帮我将一件一件衣衫穿戴整齐,“龙衍,你知不知道我们小时候,每年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眼睛看不见,因为可以狠狠地捏,尤其是在你眼睛看不见还要沐浴时,每次都会害臊到浑身通红,还扭着身子不让我看呢,还有啊,每年非到这时候,你才肯乖乖唤我小白哥哥,哈哈哈。”
小白忆起往事,一笑开怀,而我心头郁卒,这一时还来不及回上几句,却不想他突然低身,一把将我搂在怀里,“龙衍,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是太祖后嗣,真龙血脉,其实有时候我真想不知道这些,我真想你一辈子都跟小时候一样……”
小白蓦然感伤,我颇有些不知所谓,谁料想正在此刻,雨停的碧泱山上忽一阵闷雷,突然间竟有人破门而入,而来人极度不善,他一把将白暨从我身边扯开,直吼道,“淮川白暨,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做什么,你给我滚开!”
突然一阵混乱,我忙是开口唤小白,甚至此刻尚不及起身,这来人已狠狠将我抱住,他半天不说话,半天后居然半跪在我面前,死死环过我腰身,嚎啕大哭,“皇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