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能一语喝退忠昭王,纯属侥幸,不过一当龙廷众人离去行远,我松下一口气,竟是足下发软,一头栽倒于地……
醒来时仍旧目力有限,虽不至漆黑一片,但至多能看到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也许不是我眼睛恢复了,却该是天光大亮了吧。翻坐起身,不及厘清心绪,谁料想身下车马颠簸,我一时不慎竟不知是扑在何人怀中,而对方见此,忙是一把揽过我去,语带关切,“你醒了,没事吧?”
啊,是那金羽王么?
目力不济,我但觉半倚他人怀中,好生不妥,这一时自觉尴尬,忙是退后稳住身形,连连道,“没事没事,我没事,谢谢。”
大约见我反应过大,金羽王稍有吃惊,片刻他低低一笑,颇有些调侃道,“哎,谢字可不敢当,实在是本王该感谢阁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哦,对了,到现在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何方神圣呢?”
他语声温和,言谈中总好似带些淡淡笑意,而我不知怎的,自莽川山中初见他背影,就好像魔障一般拼命追赶,至于昨夜则更是什么都不顾,强撑替他解围,可如今一当我二人相对,我看不见他神态表情,心头竟不觉紧张忐忑,就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我真是莫名其妙……
“眼睛看不见么?”
大约又在走神,金羽王问话我居然半天未答,直至他再次开口我方反应过来,还答非所问道,“哦,在下姓龙,单名一个衍字,是龙朝东海人氏,其实昨天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我不认识那忠昭王,更不是什么龙廷亲贵,昨夜一语托大,纯粹装模作样,没想到他们还真的退去了。”
生恐金羽王与百越族长一般,错认我身份,故此我自说自话,连连强调昨夜之侥幸,不过出乎意料,今时这金羽王并未对我身份来历存疑,他再开口只问,“龙衍公子,昨夜本王穷途末路,若非上天眷恋能得你鼎力相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不过,龙衍公子你一人夜行于野,恕本王直言,莫不亦是遭人追杀围截?”
言至此,金羽王近前似欲抚上我双目,又问道,“你的眼睛,一直都看不见么?”
并非如此,事实上如今是何时日我俱不知,按说元朔之后三两天,我一双眼睛自该转好,当然,如今这眼睛倒非急事,实在是我腹中空空,□,一时欲开口又觉窘迫,憋了好半天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反倒是面上发烫,止也止不住。
我这般模样,想必金羽王心生古怪,果然,这会儿他颇为纳闷,近前忙道,“龙衍公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大概真是饿晕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此时此刻,我哪怕是简单言说百越困境,只道我连夜逃亡,一路未有食粮果腹,现而今只想寻些垫饥之物也好,无奈何我口拙如斯,到最后竟是恍惚朝他道,“我饿。”
几番失态,我好不难堪,尚好如今我目力不济,用不着见他面上惊讶之态,这一时我垂首暗恼,郁卒至极,不曾想正在此刻,这车厢外竟又生事端……
其实有句话金羽王问的没错,他是遭龙廷追杀,而我呢,事实上我持公主令牌逃离百越都城,现而今必为百越族长通缉围截,果不其然,今时我等一行行至百越金羽交界,城门处重重设防,说是公主令牌为人窃取,族长大人震怒,正到处张榜捉拿贼人呢。
知此一事,我面色一变,想我如今随身之物,除却一枝碧玉笛,即是那公主令牌,也不知这百越境内到处张榜,是不是满大街的都贴着我画像,糟糕,这下功不成名未就,倒先传出盗窃恶名,若再被螭烺老师知晓,我,这下我死定了。
金羽王撩开车帘,我忙问他具体情形,而他见我如此紧张,几乎是立时明白了我与公主令牌离不开干系,他低声好笑,只将我扶坐安好,“放心,本王的车驾,他等百越将官还没胆子敢妄加阻拦。”
嗯,今时百越族长还不敢与金羽王撕破脸皮,那么我随金羽王一行离开百越想是不成问题,只是如今,我非但担心脱身一事,实际上我还担心那关卡盘查,到底有没有我名姓肖像?这一时我支吾了半天,欲言又止,不曾想这金羽王万分善解人意,他低身凑在我耳边,“放心,关卡守卫只是严查来往过客,他等手持画卷,大约也不想暴露你身份吧。”
那就好。
想起我身在百越,几近一年焦头烂额,反正如今有关治水我俱已编录成册,留于驿馆,至于那百越族长莫名其妙,神经兮兮,算了,不提也罢,再提心烦。
思绪愈乱,我一时怒一时恼,短时内面色变了好几变,而随着车近关卡,守卫等虽不敢造次,但依旧坚持上车例行检查,闻此我心下一凛,只怕因我一人再拖累金羽王,到时候真枉费了一通努力打发那嗣王应夔,然今时这金羽王却好生不以为意,我只听得他朝部下闲闲道,“无妨,既然百越将军坚持,那就让他们盘查一下也罢。”
咦?
目力受限,我好像整个人都变笨了一般,甚至还没弄清楚状况,那金羽王竟是以双臂环过我肩头,低声道,“就像方才一样倚在我怀里,别说话,嗯?”
他抬手抽去我束发玉簪,俯下身来与我耳鬓厮磨,只是唇与唇单纯碰触,已然叫我惊过头连说话都忘了,天哪,我实在不知这算什么情况,只知一声惊呼,而正巧这一幕为那百越守卫所见,他等连连抱歉,速速退去,他们连我长什么模样俱未得见。
然至此,金羽王依旧揽我在怀,他抚上我那破损襟口,竟颇有些意味不明道,“他们肯定都以为这襟口是本王扯坏的……”
天知道我在那百越禁地经历过何等荒唐,这一路逃亡,衣衫不整,也不知昨夜落于这金羽王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一刻我忽念起前时种种不堪,不由得满面烧烫,我起身推开他去,急声只道,“如今过得关卡,你我二人俱已脱险,那在下先行告辞了。”
不及车马停步,我急欲离开,然当我纵身而下,双足落地时,不曾想那金羽王竟一步随后,他扯过我衣袖,促狭笑道,“哎,你不是饿么?”
……,真可恶!